此议当日燕青在杭州初见蔡京之时,便已经听到,其时蔡京见到燕青也不过几个时辰,纵然是有意离间高强的手下势力,也足见其对燕青赏识之深。此际他即将复起,又提此议,换作寻常人。怕不早已感激涕零,大起知己之感?偏偏燕青却非常人,功名利禄于他只是浮云一般,野心与才能如此的不相衬,而且是极为特殊的才大志疏,对于一生汲汲于名利的蔡京来说,这人简直就像是黑夜中的一颗明星那般耀眼,也更增他对燕青的赏识。
“燕青之志,在于江海,却不在朝堂,恩相纵然有心提拔,怎奈燕青不堪造就?”
蔡京又看了燕青半晌,忽地叹一声。叹声中却大有寂寥之意:“老夫平生阅人无数,梁士杰、高强,俱是我门下奇才,至于叶梦得,强浚明兄弟,程俱,也可谓一时文俊,只是如你这等人才,生平所见人之中。也只有前朝大臣、天下奇才张方平可以媲美。似你这等人却不肯为我所用,老夫百年之后,大事托谁?”
燕青沉默了一会,轻声道:“恩相,天若生材,必有其用,顾不在恩相掌握尔。恩相纵横一世,可曾听过一句话,江山代有才人出,各领**三五年?”这话乃是高强向他说起过,剽窃自清人赵翼,蔡京自然不曾听过。
“江山代有才人出……”蔡京将这句话在口中咀嚼来回,蓦的眼中精光大盛,逼视燕青道:“小乙,此句敢是出自高强之口?你把来说与老夫,敢是劝讽老夫顺时知命,自行退隐,将这江山**交由你等小辈独领?”
“诗便是我家衙内所作,却只是平时论诗文的燕语而已。至于燕青此时说起,却正有此意,方今圣主临朝,恩相留下诸般法度,有梁相公和我家衙内承继发扬,国事无忧,恩相何不安享朝廷恩泽,以全身后之名,何苦于暮年重出,再兴波澜,万一不慎……”
燕青说到这里,蔡京已是冷笑不止,把手一挥,喝道:“且住!小儿得志,胡言乱语!老夫入朝四十年,终不成到老还受你等小辈钳制?既是如此,老夫倒要看看,这江山**,究竟谁属!”袍袖一挥,转过身去,高声道:“送客!”
燕青望着蔡京的背影,不觉轻叹了一口气。在杭州这阵相处,燕青与蔡京之间相处融洽,倒有多半是出自天性,蔡京为人文采蕴藉,多才多艺,博闻广记,虽然年纪已高达六十六岁,又不似那等老冬烘学究满口道德文章,一股腐气逼人。偏生燕青也是这等人,一老一少结为忘年交,那也不是纯因为奉命行事。
此时出言劝说,燕青倒是出于本心,他得了高强的计划,已经料定蔡京此去必然无善了,似此一代名相,若是落得象元佑年间蔡确、崇宁初章惇那般晚节不保,诚然可惜。是以将这言语点醒,也是燕青的一片好心。怎奈忠言逆耳,即便蔡京心中也对这句话的意境才调赏识有加,不过出自自己晚年的劲敌高强之口,又是说他已经老迈不济事,再是怎样的智者,事到己身也不容淡然处之了。
听见蔡京送客之声,门外侍立的蔡绦抢了进来,伸手肃客。燕青苦笑,依旧行礼如仪。
回到楼外楼上,燕青便问时迁道:“适才到蔡府之中,你可看清了前后路径?行事有几分把握?”
时迁心说你老今天和蔡京说了什么,才那么一会就出来了,够我看什么路径?好在他早已预备行事,没事在凤凰山上用望远镜看,周围的地形进出路径已经看过,记的烂熟。便道:“小乙哥,今番不比往常,若是只有我时迁一人进出,若寻个夜黑风高夜,纵然是龙潭虎穴,我鼓上蚤也敢说来去自如。只是你要我去看了那什么实录的形制笔迹,要仿照着写一篇,这却难煞我时迁了,想我大字不识几个,焉能分辨许多?”
此节燕青却也想过,笑道:“此事不难,你潜入之后,给我带几样物事回来,墨要一节,纸要一张,余外不许妄动。要紧者,不可叫人看出你进出的痕迹,若是打草惊蛇,坏了衙内的大事,你可仔细了!”
时迁满口答应,小鸡胸脯拍的山响。说起来他还真不敢败事,以高强现下在江湖上的实力,若是要赶绝了他,那当真是上天入地都无路可去。
算起来蔡京起身就在近日,时迁也不敢耽搁,当天深夜便从凤凰山上潜到蔡京宅后,避过了来回巡视的诸多耳目,潜入那小楼之中,取回了燕青所要地墨和纸来。其中艰辛惊险之处,那也不必一一细说了,想蔡京秉政多年,又是无所不用其极的,身边怎会少了奇人异士?纵然不象温瑞安的小说里写地那么夸张,什么天下第七、八大刀王、七大神剑的,但他当初能在宫中毒死枢密使张康国,连一点证据都查不出来,门下客的身手岂是等闲,时迁之所以能自如进出,还得多亏了这几年在石秀手下办事的经历。
须知高强来自后世,自然晓得情报工作的特殊性和重要性。而石秀在他手下承担了这方面的工作,纵然由于当时技术条件的限制,难以做到像现代的这“局”那“勃”的厉害,但在将江湖人士的各种伎俩进行专业化,使之适合情报工作这方面,石秀和时迁一道付出了极大地心力。例如各种小工具的改良,伪装的进步,团队合作的加强等等,都是远远超出了江湖手段的范畴,也才保证了时迁马到功成。
有了抄写哲宗实录的笔墨,再加上有份参与编修的几个人都不是无名之辈,圣手书生萧让号称善于模仿他人书法,只需燕青弄来这几人的手迹临摹几日,也就成了。难却难在未睹原书,想要伪造一些章节窜入进去的话,只怕要露出破绽。
好在高强对此也早有预料,倘若能窜入伪章,作得天衣无缝,自然最好。倘若不能时,也可以另出一张,以蔡京的名义题些编修手记之类的,再加上两首诗词,不愁他不中计。
当下燕青拟了内容,萧让潜心钻研了蔡京的手书,一笔一划地写就,纸墨自然都是用的与哲宗实录一般的货色,另有金大坚仿制了蔡京的花押,燕青特意嘱咐,不要用坊间的什么“斡林京字”,落到大臣们眼中都是大大的破绽。眼下蔡京谪居在家,又是奉旨编修,这东西是给皇帝看的,须得用他在中书文告上的签押方可。
一切齐备,次日便是蔡京起身返京之期,时迁用两块木板将那张纸夹起揣好,就要再潜入一回,将这纸放进哲宗实录中去。就在他转身之时,燕青忽然想起一事,忙拉住道:“且慢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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