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薇死死地低着头,听不到他走上台阶的脚步声,也听不到别人介绍他的话。
茶水泼到了她的鞋面上,蜜渍过的梅子和锤纹玻璃盏咕噜噜在水洗青砖地滚着,她大梦初醒般,浑身狠狠一抖,忙不迭跪到地上去够那只滚远了的茶杯。
在一旁侍候的服务生忙蹲下身,柔声且有些惊慌道:“小姐,我来。”
空气十分安静,简直能听到风拂过荷花。很显然,所有人都这一动静吸引了注意力。
包括刚刚踏上最后一步台阶的陈宁霄。
少薇双膝跪地,两只手掌也撑在这平整的、阴阴凉的青砖上,闭了闭眼。
身体的温度不知道被什么带走了,双膝、双手却都如此痛,火辣辣的、被粗砺和尖锐折磨的痛。
一只宽大的手握住了少薇的胳膊。
是宋识因。
他用了些力道将她拉起,讲话温沉:“一只杯子而已,值得这么大惊小怪?”
“薇薇姑。
娘还是小孩。“钱总是高明的裁缝,任何场面都能被她缝好,缝得天衣无缝。
少薇站起身,站在宋识因身边,两只掌心互拂,拭掉灰尘与小沙,头颈一抬也不抬地垂着,听着周遭的人语。
一会是陈定舟的声音,说:“来,我给大家介绍,这是犬子宁霄。”
一会是钱宁的声音:“宁霄真是,越长越比明星了。”
一会是鹦鹉的声音:“贵客!贵客!”
其他叔伯的声音:“什么时候再去我那儿钓鱼?”
最后是宋识因的声音:“刚刚才聊到陈公子,真是说曹操曹操到,不过……”他略一停顿,眯眼:“之前是否已经在哪里有幸见过?”
陈宁霄没理他,目光毫无波澜地停在圆桌边那个埋着头的少女身上,许久,淡淡地开口:“钱姨,不介绍一下?”
其余几人都是长辈,多多少少在逢年过节的应酬上碰过面,钱宁便着重介绍了宋识因:“这位是宋识因,我们颐庆去年的青年企业家领袖人物,宋总现如今研究的智能物联网炙手可热——”
陈宁霄打断她,微微一笑:“宋总看来不仅年轻有为,人生大事也完成得颇早,女儿都这么大了。”
所有人:“……”
宋识因风度置之:“陈公子说笑了,这是我朋友之女。”
“朋友之女。”陈宁霄重复了一遍这四字,唇角衔笑,玩世不恭,讥讽凉薄:“是脖子受了伤?否则,怎么不肯抬头。”
宋识因恰到好处地揽了下她的肩膊,觉得她体温冰得吓人。
他眯了眯眼,但不着声色,只吩咐:“薇薇,跟陈少爷打声招呼。”
众目睽睽之下,少薇不得不抬起脸,面对着陈宁霄:“陈……”
说来可笑,虽然出身卑微,但她从未叫过谁少爷小姐,尤其是对他。
她定了定神,终究是开口:“陈少爷好。”
陈宁霄从唇角扯出一丝弧度,但目光和脸庞却平静得宛如悬崖底的湖水,幽深,冰冷,不为所动。
掌心莫名变得很温热潮湿,她还以为是汗。
没人介绍周景慧,大抵是觉得这种家务事绕不清。是陈宁霄扫了她一眼,冷笑出声:“周助理也能来这种场合了。”
什么场合?又是什么叫“也能来”?
众人都听出他弦外之音,又是冲着他父亲和情人来的,一时间都面色各异,打不了圆场。陈定舟倒淡定:“景慧还年轻,有机会是该多出来历练历练,见见场面。”
周景慧一言不发,双颊愠红的模样和摄影展上如出一辙。
不知为何,少薇觉得她在陈宁霄面前有一种逆来顺受之意,羞耻心远高于能当别人情人的那种姑娘所该有的。
鹦鹉学舌,扑棱翅膀:“场面!场面!”
陈宁霄单手抄兜,提起一旁茶壶,垂眸稳稳给自己倒了一杯,冷笑道:“寄人篱下之鸟,说寄人篱下之语,钱姨这漂亮鸟——可养便宜了。”
这下子连钱宁脸色也不好了,谁爱听自己三百来万的鸟是个low货?
陈定舟沉了声:“你别起床气到处撒。”
陈宁霄玩世不恭地一笑:“各位叔伯别在意,我呢,从小就欠人管教,树不修不直,人不教不正,到我这岁数也是回天乏术了,就给各位当个反面教材吧。”
余人都笑:“你这谦虚的模样,跟陈总陈书记是如出一辙。我儿子要有你一半争气,我也不至于每天大把掉头发。”
陈书记是陈宁霄的大伯。
话圆则势松,在场的又都是人精,几句话下去,将场面修剪得像凡尔赛宫前的小叶女贞一样圆润、工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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