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她瞠目结舌的安静中,陈宁霄缓缓问出了最后一句:
“那天晚上,你一直哭,我问你为什么,你说你只是太高兴了,太痛苦了。是在说这个吗?”
太高兴了,因为经年的暗恋居然有了回音。
太痛苦了,因为比谁都清楚一切结束后,这份喜欢的尽头什么也没有,连原来聊以自。慰的当朋友的念想也将没有。
一个人被看穿剖白到这程度,跟没穿衣服有什么区别。说玩笑点,在他面前不穿衣服她倒反而还有经验呢。
少薇只好微微偏过脸,勾了勾唇:“陈宁霄,别把我的喜欢想得太神圣了,你这样的人青睐谁,谁就会接受你,怎么舍得抗拒呢?”
陈宁霄更紧一分地扣紧了她的手,目光冷锐:“这不是你的真心话。”
见她不答,他缓了缓,沉声问:“是我不配吗?承认对我的喜欢到了这地步,让你觉得难堪?”
纵使知道这是他以退为进激将的把戏,但一想到这当中也可能藏了他百分之一真心如此认为的可能,少薇还是蓦然抬起头,斩钉截铁地否认:“不是!当然不是。”
陈宁霄不再给她转圜或粉饰的余地,目光温沉紧逼:“说出来,告诉我。”
少薇闭了闭眼,不再痛苦,不再对抗,不再自我撕扯,只是沐浴在从天花吊灯洒下的光明中,如沐浴在平静的天国圣光中。
“是的,陈宁霄,我喜欢你到了这地步。”
她也不知道为什么,也许是因为在她最无力最狼狈的年纪,是他一次次看到了她的窘迫。是的,不是因为他总帮她,是因为他看见了她。
看到她艰难地维系和曲天歌等人的友情,会主动帮她祛魅;看到她省吃俭用给司徒薇买玩偶,会送她一个新的史迪仔;看到她的软弱妥协,会告诉她“可以再勇敢一点”……灰色暗淡的青春期,她的目光是他身边万千道目光里微不足道的一道,但他给她的却是她的独一无二。
从小总被忽视。
被至亲忽视。
但他的注视,令她无所适从,令她颤栗,令她站直。
“只要你肯,我做什么都是义无反顾。”
说到这里,少薇的笑又不免染上了自嘲和的苦涩:“我能给你的,好像只有嘴巴上讲得好听。其实回头看看,我的喜欢我的爱,自始至终都只是我自己珍藏的一份心情,又给了你什么呢?是陪伴吗?没有我,你身边也会有别人。是什么照顾吗?一个五星酒店能提供的照顾,是一百个我的总和。我甚至不如凯晴姐,她至少……还能帮你挣很多很多钱。人不能这么自我感动的吧,你说对么?”
她的神情是一种纯粹的宁静。
“我祈求你帮我时,我心底放弃的是对你男女之情的正当性,跟自己说愿作你骑士忠仆,可是对你来说,到底获得了什么?你说了一句喜欢我,我就又投进了你的怀抱,食言这么轻易,我会不会遭神遣?跟你交往,付出的代价是不能在你身边当一辈子朋友,这听着不可笑吗?明明是我得了便宜还卖乖,你为什么搞得像我献祭了什么?”
少薇勾了勾唇。
末一句,她没有说出口——
如果爱真的这么有用、这么值得被重视,小时候妈妈为什么还会走?
这场遗弃不是猛烈的突如其来,是在漫长的成长期中逐渐发生,逐渐被她发觉的,隐痛如慢性病患者。只有年纪大的风湿病人才会懂。
九岁时,曾收到来信和汇款。那时她上小学没几年,怀着忐忑和思念给妈妈去信,夹杂着拼音,诉说自己上年期末考全校第一,外婆的身体不大好。
“妈妈,我现在发烧。但是信到了的时候,我肯定已经好了。”
……
“妈妈,不要担心。你给我做的衣服小了,我穿不上了,让外po放进柜子里,等你回来,改改还能穿吧?”
“妈妈我想你,爱你。”
……
“妈妈我们搬家了,你记得这是我的新地址,你一定要收好啊,不要弄丢了。”
“妈妈,你是不是忘记我们的新地址了?”
爱,留不住任何人。
除非有一天,爱成为了谁的灵丹妙药。
陈宁霄安静地听着她说完,甚至多等待了两秒,等待她眼眸里出神的思
绪再度回来、回到了当下的此时此刻,他才开口。
简洁、平静、不容歧义的三个字:“我需要。”
少薇身体一震。
“我什么都有,但我需要你的爱。你交换的代价,你的食言,每一件对我来说很珍贵。”
……
将言语不够时,总是用肢体顶上。
一切都快极了,急风骤雨又水到渠成,正如浴室里莲蓬头里倾泻而下的一切。热水在玻璃门上形成雨幕,俄而一只手撑上,砰的一声,意图支撑住这只手之后的身体,却又只能无力地滑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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