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拂雪,清仪已经两次送走自己的弟子。”明德扬声道,“不要让她的心再碎一次。”
宋从心脚步一顿,没有回头。
踩着一地的花,一地的血,她步入剑冢。
……
穿过封锁外围的剑阵,没入结界,灵炁于身周漾开水色的波纹,拂面而来的风糅杂着春天的暖意。
剑冢内是一片全然不同的天地。
映入眼帘的并非昏暗压抑的坟场,而是一处山花烂漫的原野。蔚蓝如洗的天空,青苔如毯,湿润的空气沁人心脾。
宋从心感受了一下空气中充盈的灵炁,此地说是洞天福地也不为过。
大小不一的石碑在阳光下林立,成千上万柄断剑倒插在石座上。刀山剑树一词,在此成为具象。
埋葬在这里的,有被宿主温养多年、而今黯淡无光的本命剑;有仅作象征意义、铭刻着水纹剑徽的出师礼;有系着绸缎与铃铛、挥舞时轻若无物的软剑;有重逾山峦、傲然伫立于悬崖之上的崇锋。与这些残剑相伴的石碑,有的刻了详尽的文字,有些则只有伶仃的名号。
更有甚者,一块巨石,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。
宋从心在巨石前驻足。石碑铭刻了七百年前于南疆边陲一战中陨落的弟子。彼时,人族仍在和妖兽争夺生存的领地,东海氐人,南州恶螭,幽北诸怀,无一不是人族大患。那段岁月里,南州诞生了一位妖王,为蛟之从属,蜃妖。祂吞没千里江山,豢养人族万万数,吁气化楼台城郭,令身处其中的凡人朝生暮死,寒暑不知。为斩此妖,无极道门付出了惨痛的代价。海市蜃楼的消散,虚实一刹的颠倒,当时参战的弟子也随着大妖的陨落化为了泡沫。
那些弟子的尸骨难以收殓,断剑无处可寻。他们的名字被刻在一处,从此骨血相连。
宋从心静立良久,继续前行。她眼观四方,过往种种,顺着细枝末节镌刻眼底。
嶙峋的石碑并不孤独,某柄断剑座下种着凡间的花。那不是上清界的植株,被人特意从人间寻来,殷殷种在石座之下。想来剑主生前一定很钟爱这种粉紫色的小花。因为系在剑上的陈旧剑穗,便是这种花的模样。
某柄锈蚀的重剑上,挂着几个烧得歪歪扭扭的瓷瓶。略微倾斜的瓶口,还能滴出香醇的酒酿。
某个坟冢摆放贡品的碗碟里,装着灵田中收来的新粮。齐根切断的秸秆沾着泥土,被手帕细致地裹了,像花束一样倚在石碑上。
有擅长偃甲之道的弟子造了一个吹箫的小人,坐在某座石碑前,风一吹,便有清亮悦耳的箫声与松林为伴。
翻开花丛,灌木里有几只藤编的小鼠。它们挤在草窝前,仰着头,豆大的眼珠似有惊恐。
某柄断剑旁,一段红绸,一支金钗。一柄灵光犹在的对剑静静地躺在石座下。剑下一封婚书,纸张已经泛黄。
宋从心一路走,一路看。
十愿花纷扬如雨,铺就了一条往生路。
然而修士没有来生,留给生者的只有过往被岁月不断消磨的痛苦。
宋从心没有急着去见师尊,而是在山间寻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料,刻了一座小小的碑。石碑上书“清平”二字。宋从心咬破手指,为这两字涂朱。
而后,宋从心将石碑立在一棵花树下,与它相对而坐。
宋从心立碑的选址并不偏僻,但也不是剑冢的中心。非要说的话,因为这棵花树开得格外灿烈,是个睡觉的好地方。
“我依稀记得,以前的我,很喜欢在树荫下打盹。偶尔……”宋从心对着石碑自语,“偶尔,跟长老要个通行令,下山买些吃的?应该是的,毕竟外门弟子无令不得离山……我跟一丘长老说过,如果到了年龄还考不进内门,以后就接他的班当外门长老。那时我总是揣着长老令下山,到街上走走,顺便买点、嗯……”
宋从心沉默良久,抿了抿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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