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吹晃了烛火,光线愈发明灭不定起来。
楚陵一言不发将那本兵书放在案几上,忽然说了一句萧犇听不懂的话:“罢了……”
罢了……
他曾以为自己众叛亲离,连最为敬爱的父亲也将他亲手舍弃,故而满心淬毒怨恨,如今重活一世,方知父皇一番苦心,萧犇、萧淼、知檀、岳撼山、管家,这些人前世也不曾将他舍弃,一直忠心耿耿。
还有闻人熹……
楚陵闭目咀嚼着这些名字,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孤立无援,只是被恨意蒙蔽了双眼,他用指尖轻抵太阳穴,缓缓摩挲片刻才问道:
“如今府中除了金先生,还剩下几人?”
萧犇回忆片刻:“除了金慎微金先生,另还有绽青、忆蓝两姐妹,再就是那个喜欢到处骗人的贼道士。”
萧犇嘴里所说的绽青、忆蓝是一对相貌绝色的双胞胎姐妹花,她们二人原是宫中乐坊的舞姬,被馆主调教后欲献给帝君,谁知那日恰逢楚陵亡母月妃生辰,犯了忌讳差点被打个半死,楚陵见她们年纪尚小,便借故要来了王府中,平日做些端茶倒水的活计,也不显于人前。
此二人生得绝色便罢,更难得还是一对心有灵犀的双胞胎,面貌相似,性格却截然不同,一个风流妩媚,一个温婉动人,前世连楚圭也忍不住心动,将她们收入后宫做了妃子。
乱世之中,女子身似浮萍,跟了谁本也由不得她们做主。
楚陵直到此刻才明白萧犇那番大雪倾覆,每个人都被裹挟其中的道理,他端起茶杯,垂眸抿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水:“给他们每人足够的盘缠,打发出府自谋生路去吧。”
萧犇闻言难掩讶异:“主子,所有人都打发走吗?”
楚陵轻嗯了一声:“一个不留。”
萧犇暗自思忖,心想主子莫不是因为之前那些幕僚行背叛之事,心灰意冷了?不过打发走了也是好事,省得混进来一些心怀不轨的人。
“属下这就去办。”
萧犇走后,楚陵不免有些困意上涌,便褪去外衫躺在床上准备睡一会儿,但没想到后半夜忽然被一阵哭泣声吵醒,呜咽幽怨,在寂静的黑夜中显得格外清晰,似乎就来自院外。
楚陵也没唤人,披着一件狐狸毛大氅起身走到了门外,他抬手将帘子拉开一条缝隙,只见廊下站着好几名值夜的仆役,而庭院中则跪着四抹身影。
其中一个是头颅低垂,默然哀叹的金慎微,还有一个是作道士打扮,看起来约摸二十岁上下的年轻男子,剩下两人便是绽青、忆蓝两姐妹,只见她们跪在庭院石子路上哭泣叩头,压低声音似是在哀求些什么,惹得知檀一阵为难。
“知檀姐姐,求你让殿下收回成命吧……我们不要金银……只求跟随殿下身边有一处栖身之所……”
楚陵站在门后静看片刻,最后悄无声息放下了帘子,他面上看似平静,实则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,概因那几人头顶上空都漂浮着一团血色的红云,在夜色中沉重而又哀戚——
那分明是一团名为“痛苦”的情绪。
可怎么会这样?
金慎微生平最在意的便是他那双手,绽青、忆蓝互把对方当做世间最重要的人,至于那个在江湖上行骗的年轻小道士淳安,最在乎的就是他师叔祖传下来的一面八卦镜。
每个人的痛苦都和他们所在意的一切息息相关。
而如今他们即将被楚陵打发出府,痛苦却无端显现,显然超出了楚陵的认知。
“怎么会这样?”
他一个人站在空荡的屋子里,皱眉低低呢喃出声,本能便想寻找那条神出鬼没的黑蛇,而对方漆黑的身躯也诡异般浮现在了空气中,精致冰冷的鳞片在烛火照耀下覆上了一层暖光,猩红的蛇瞳直勾勾盯着楚陵,声音低沉蛊惑:
你想知道为什么,对吗?】
他看起来实在像极了邪祟。
楚陵不动声色摩挲着袖袍:“你能告诉我原因?”
黑蛇打了一个小小的饱嗝,院外那四个人满满当当的痛苦把他喂得很饱,现在自然也就不介意向楚陵吐露些许“真相”。
哦他们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追随你,现在要被赶走了,痛苦自然就浮现了,很奇怪吗?】
楚陵唇边笑意微凝,深深注视着这条黑蛇:“追随我?什么意思?”
那些人前世不都背叛他,弃他而去了吗?就连那个看似最无辜的道士淳安,也曾在楚圭耳畔进言要将他挫骨扬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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