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钟九响,朱门大开。
三百丈御道上,文武百官分左右,行走间玉带锦袍偶有触碰,声如沙沙细雨。
又有各部官吏,在衔龙门外聚集,各自低声细语,等待朝堂上的传唤。
庄严肃穆,却又万事如常。
新进官场也好,久经风霜也罢,大小官员都是各怀己见,参加这岁岁年年,从未间断过的朝会。
朝堂上的气氛,较之往日压抑了几分。
眼尖的人发现,除了偶尔上朝的阁老亲王,那位深居简出的国师,也坐在了圣上御赐的座位上。
大玥天子刘瑾瑜,身着龙袍不怒自威。
各部主事逐一上奏,得到井井有条的回复,也有办事不利的官员,受的圣上的责问。
只是所有人都没有关心这些,安静等待着那个关乎大玥国运的诏令。
离阳宫外,一行人穿过了九龙壁。
赵闲背着长刀,身后是旗下四十八名黑羽卫,自天孤至天究。
龙离公主着朝服,外敷战甲,一把弯刀挂在腰间。
盛装之下,显得平静而又肃然。
赵闲并不知道去哪里,但沿路行进,发现皇城职守的官兵,都是战战兢兢的退后。
其间极为朝廷的客卿,从各自职守的宫殿走了出来,看了一眼后又识趣的退了回去。
都到皇城正中那条白玉道上,可见远处巍峨的太华殿,升起了一轮红日。
后面的黑羽卫虽然队列整齐,彼此间却是眼神交汇,有些茫然无措。
赵闲皱了皱眉,虽然也摸不着头脑,还是回头提醒了一句:“心无二用,令行禁止。”
这是黑羽卫的戒律之一。
在场都是黑羽卫中的佼佼者,有龙离公主在前,他们虽然心有疑虑,倒也安静了下来。
作为一把利剑,他们只需要知道剑锋所指之处,其他的,不用考虑太多。
接近太华殿,殿外候命听宣的太监,立刻进去传报。
龙离公主并未等候,踩上了那九十九阶石阶。
大红裙摆随风飘动,给巍峨肃穆的皇宫染上了一抹异样的色彩。
赵闲并未跟上,在台阶下停步,抬手止住了黑羽卫众人。
虽然未入官场,赵闲也知道,这条道可不是他们这些侍卫能走的。
龙离公主一路往上,只是淡淡的发出一句口令:“守在这里,擅闯者死。”
“诺!”
黑羽卫浑身一震,没有半点犹豫便抬手抱拳,目送龙离公主进入太华殿中。
赵闲转身面向白玉道,手按刀柄抬目远眺。
从这里,可以透过皇城几道城门,看到外面的衔龙大街,一直延伸到东华城的西门。
整个京城被一线贯彻,处于东华的中轴上。
目及之处,空旷平静。
刚刚进入天子头的天究队几人,显然没什么城府。
身材微胖的杜庭,悄悄摸摸的靠近了几分,对着赵闲小声道:“闲哥,咋们这是要作甚?”
赵闲没有转头,轻声道:“镇守此处,擅闯者死,你没听到?”
杜庭自然是听到了,不过还是不解道:“这是皇宫,谁有熊心豹子胆敢闯。”
赵闲偏了偏头,随意道:“最好没人,大人们正在朝堂议事,不出岔子就行。”
杜庭点了点头,当下也不在多问,认真的看向前方。
只可惜,事情并没有入众人所想的那边平平静静的发展。
龙离公主刚进入太华殿,便有一行人驱马飞驰而来。
皇城纵马,是掉脑袋的罪名,职守的官兵却没有阻拦。
为首的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,头戴金冠身穿蟒袍,仪态举止皆是不俗。
赵闲虽然没见过,也猜的出这是大玥那位很低调的东宫太子刘靖齐。
而太子旁边随行的,是平阳王世子岳进余。
后方数十人中,大多是花甲之龄的老人,多是身着王侯的朝服,看样子是大玥刘氏的宗亲。
而尉迟虎则跟在最后面,满脸焦急的往过跑。
太华殿前的黑羽卫见状,左顾右盼,有让路的意思。
赵闲眉头紧皱,思索了片刻,还是上前一步,抬起了右手。
“长公主有令,黑羽卫镇守此处,擅闯者死。”
为首的大玥太子,本来还没注意到这队官兵,只急着往太华殿跑。
听见这句话,不由勃然大怒,呵斥道:“滚开!”
岳进余脸色微沉,抬手止住了众人前行的步伐,骑在马上开口道:“赵闲,你退下,此事不是你能插手的。”
赵闲抱了抱拳,微笑道:“世子殿下,赵闲有令在身,恕难从命,还请两位殿下在此等候,由太监通报圣上,得圣上召见后再入内。”
话刚说完,后方太华殿的殿门,却关了起来。
岳进余脸色不悦,冷声道:“赵闲,我念你是为入门的师弟,才对你好言相劝,你莫要太过放肆。”
赵闲已经态度平和,认真道:“公私不分,枉法乱纪,非天灵宗所行之道,还望大师兄牢记。”
“你!”岳进余眉头紧皱,脸上阴晴不定。
在大玥,修行中人不能卷入俗世纷争。
赵闲以黑羽卫的身份职守,岳进余以平阳王世子的身份觐见,合情合理。
但若以师兄弟相称,二人就不能出现在这里。
天大的事情,也是刘氏自己的事情,天灵宗不能插手。
天灵宗护的是大玥,不是坐在龙椅上那个人。
后方的尉迟虎,见状急匆匆跑上来,劝道:“赵闲,你就别添乱了,快让两位殿下和王爷们进去,出大事了。”
赵闲皱了皱眉:“尉迟兄,你知道黑羽卫的规矩,莫要为难我。”
尉迟虎满脸愤闷,他如何不知道黑羽卫的规矩。犹豫许久,咬牙道:“这时候不能讲规矩,若是长公主铸下大错,你我难逃其咎。你这般不知变通,日后如何在大玥立足。”
太子刘靖齐早已不难烦,猛挥马鞭准备直接冲过去。
只是骏马刚跨出一步,便听到一句:
“抽刀!”
齐刷刷的金铁摩擦声响起,四十八柄官刀出鞘,太华殿外一片森寒。
赵闲抬手抱拳,朗声道:“长公主有令,擅闯者死。”
太子刘靖齐脸色大变,被这骇人气势惊的勒住了马匹。
岳进余满面怒容,大喝道:“赵闲,你放肆!”
一杆雪亮的长枪出现在他手中,斜指地面,浑身气势骤然爆发。
黑羽卫众人不过三四境的修为,尚未动手便被逼的后退了一步。
赵闲脸色冷了下来,轻声道:“对黑羽卫刀兵相向,按律当斩,世子殿下可知这条律令?”
“知道又如何?”岳平阳抬起长枪指向黑羽卫众人,开口道:“再不让路,休要怪我不讲情面。”
尉迟虎急得团团转,忙拉住了岳进余,开口道:“殿下息怒,咱们先进太华殿,不理他便是。”
岳进余冷哼一声,不再多言,纵深一跃便准备从黑羽卫众人头上飞过去。
只是刚刚起身,一道凶悍至极的刀光,便自上而下劈了过来。
带起的气劲势如狂风,吹的几位王爷的马匹连连后退,长嘶不断。
岳进余脸色微变,在空中猛然顿住,然后飞身后仰,落回了地面。
抬眼望去,却见身着飞鹰服的青年,手上持着长刀,冷冷望着他。
“你作死啊!”尉迟虎吓的脸色煞白,连忙怒斥赵闲,张开胳膊拦住岳进余身前拉架。
岳进余一把推开尉迟虎,华美锦袍鼓荡飘舞,猛然拧转枪身。
“不知天高地厚。”
话语传出,众人只见一道残影划过。
赵闲迅速抬刀格挡,只觉的一股巨力从长刀上袭来。
刀背撞在胸口,被这一枪直接扫了出去,撞在了太华殿外的石阶之上。
黑羽卫众人勃然大怒,纷纷掏出手弩激射。
羽箭如蝗,却在岳进余周身三尺外凝滞不前,落在了地面上。
岳进余根本没有理会一帮杂鱼,抬手示意,带着众人往太华殿走去。
可惜,刚走出几步,便见到一个身影,摇摇晃晃的从石阶下站了起来。
赵闲杵着长刀,用袖子擦去嘴角的血迹,断断续续说出了几个字:“给脸不要脸。”
岳进余顿住脚步,愣了片刻,竟是被这句话给气笑了。
连尉迟虎也是错愕,不知道这娃儿是不是失心疯,都被打成这样还放狠话。
现在谁才是给脸不要脸,看不出来嘛?
还未开口会骂,岳进余和尉迟虎的脸色却是骤然一变,满眼不可思议。
就连身为太子的刘靖齐,也愣在了当场。
太华殿内,井井有条的气氛,随着龙离公主的到来,发生了变化。
身着长公主朝服,外附战甲的龙离公主,脚步沉稳的跨入了金殿。
在文武百官的疑惑目光中,走到了金顶盘龙衔珠的下方。
整个金殿的正中央。
龙椅上,天子刘瑾瑜抬起了眼睛,表情亲和,温声道:“怡君,你可是有事要上奏?待退朝之后,可到御书房秉明。”
身着大红朝服的龙离公主,在金殿正中单膝跪地,垂首不语。
百官目光平静,多是猜到龙离公主来此的目的。
以龙离公主的天资,下嫁大陈却是委屈,在场阁老中,也有反对的。
当下都是眼神交汇,商量着待会该如何劝说,或者支持。
天子刘瑾瑜等了片刻,脸色逐渐凝重,轻抚玉案,沉声开口:“若为两国和亲一事而来,就莫要再提了,朕以有决断。”
“父皇!”
清脆而坚毅的声音响起,龙离公主抬起了头,眸中晶莹。
“父皇文治天下,操劳数载致大玥四海升平,士子怀德百姓怀恩,无不赞颂父皇为一代仁君。儿臣自幼崇敬仰慕,治世之能任不及父皇万一。”
龙离公主言辞灼灼,眼中的敬意无以言表。
百官认可这番话,但都是安静聆听,等待着下文。
天子刘瑾瑜表情平静,认真看着跪在金殿上的长女。
“为护得大玥千秋太平,区区折身下嫁之辱,儿臣岂会不答应。哪怕只能护得大玥百姓十年,儿臣也不惜此身。”
天子刘瑾瑜的表情略微缓和,抬了抬手,想要安慰这个恰逢诞辰的长女。
只是,龙离公主眼中含泪,越发的坚决,开口道:“可是,下嫁大陈、割让半坐龙涧山,不能护得大玥半刻太平,委曲求全换不回关外诸国的以礼相待。”
“住口!”
龙椅上的大玥天子猛拍桌案,须发皆张,呵斥住了龙离公主。
他手微微颤抖,注视了很久,才咬牙道:“朕知道,朕如何不知。但是朕没办法,大玥千年基业,一朝不慎便尽毁与朕的手中,若是一条命能换的大玥永世长存,朕恨不得自己去死。但朕的命不值一提,满朝文武的命也不值一提,朕便是那仙人眼中的蝼蚁,只能苟且偷生。”
百官齐声劝阻,跪倒在地上,恳请圣上息怒。
龙离公主眼角滚落泪水,摇了摇头,望着自己的父亲:“刘氏自开国以来,能在大玥立足靠的不是苟且偷生,而是我刘氏这一身血脉,先祖的余荫。”
在百官错愕的目光中,龙离公主站起身,踏上了金殿的台阶。
“父皇!您老了。”
龙离公主脚步沉众,一步步向前:“你忘了自己是刘氏子孙,望了身怀祖龙辙离的血脉,忘了自己天生就是修行中人。凡世的常理,放在修行中人之间如同儿戏。不进则退,不战则死,我大玥退了这一步,面对的将是永无止境的剥削,即便苟延残喘,又能维持几代。”
“你放肆!”大玥天子暴怒,抬手伸向天空。
裸漏的手背上金光大绽,晶莹而华美的龙鳞纹路交汇,覆盖了整只手臂。
文武百官如同听到九霄龙吟。
强大的威压,即便坐在下方的岳平阳,也轻轻颔首,无法正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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