阳光凝固在脸上,就像一层已经结了许久的冰霜。
自从醒来之后,鼻子就丧失了作用,闻不到任何味道。仿佛梦里冰霜还堵在鼻孔里,融化的过程中呼吸难以顺畅。身体里不断冒涌而出的热汗已经起腻,裹着身体宛如抹了一层蜂蜜,就在他鼻子下晃动着茂盛腋毛。汗水附身在略微卷曲的黑色毛发上,像是某种透明的液体路过时,挂在野草上的遗留物。
许久之后,鼻孔轰然打开,一股腥臭气势汹汹涌进他的五丈六腑。
随即,周遭都弥漫着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。他抬起头,听见薄冰从额头上倒下犹如坍塌的城墙,眼珠子生了锈迹,转动起来有些艰涩。
“老头,你受伤了?”他问,心知肚明若不是老头手下留情,不曾让他的双耳真的流血。梦就是梦,梦里多少夸张了几分。
“怎么可能。”田老头拿着草不断鞭打他的后背,发出啪啪的声音。“老子身体好得很,别说揪个耳朵,就是上山打老虎那也是棍棍不虚发。倒是你,遇见妖精了?有没有个个身怀绝技?老林里的女人和怪事就是亲兄妹,怎么都舍不得分家。这都到了古藤女族里,还闹个不休不止。不过,臭小子总算是醒了,醒来就好。刚才老子都快被你吓死了,走着走着你就倒地睡觉,睡着睡着就怎么也叫不醒。莫说野林不曾听闻,整个荒极大陆也闻所未闻。”噼里啪啦一阵说罢,老头脖子一扭,望着进族的路发出感慨。“真是不可思议!”
“那是你少见多怪,老头还能老过它!”他立即回嘴,手指头笔直朝上一指。自然顾不上分辨老头究竟是真关心还是试探。
“老子哪里老了,正值壮年!”田老头扬起手臂,挑衅道,“来啊,试一试。”
“你是越来越不像田杰。”破左耳永远都无法忘记是怎样的一双眼睛把他从泥洞里揪出来。
“老子就是老子,田杰也是老子,老子也是田杰。”田老头居然辩解起来,“从前是在长屏,自然是不一样的做派,如今是进了人世,自然得入乡随俗。就老子这模样,端成石雕,也像圣人,何必费那闲劲。别整这些没用的,臭小子能醒来就好。”
总之他能从梦里醒来,确实如田老头所言醒来就好。推开老头的手臂,不知道如何启齿,他刻意脱开话题,咬着一根草,只好搪塞道:“实在太困,一不小心就睡着了。”
一副老子不信的神情牢牢敷脸,第三只眼睛在额头挤出质疑的沟壑。“是啊,你爱睡觉的恶习怕是彻底染上了。”田老头一改常态,顺着他的意思接了话。
居然没有迎来意料中的冷嘲热讽,这太不正常!
不会还在做梦吧?他暗忖,难道是梦中梦?
啪啪啪啪,他连忙给自己四个实实在在的巴掌。
牙槽都快被震脱!眼泪飙了出来,疼痛千真万确,破左耳确定自己已经彻底醒来。
“疼死了!”他嚎叫起来。
“莫非睡觉能把脑子睡烧了?”田老头立即弹开。“本来脑子就没有多大啊。臭小子,你可别再抽自己嘴巴子,就这点脑要省着用。”
“不是我”他龇着牙吸着气,无法用言语解释。“是”
“难道女妖精还有这嗜好?”田老头皱起眉头,若有所思地看着他,眼底怀疑溢出来结成硕大的眼屎塞在眼角和眼尾。“臭小子,你还是你吗?”
“老头,忍不住就别忍。”他真是蠢货啊,对自己下手毫不留情。“有什么就问吧,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,却不保证一定是你想知道的。”
“臭小子!”田老头飞踢他的小腿,怒骂道,“老子以为你被女妖精附体。快说,刚刚到底发生什么。他娘的,吓死人,老子几乎失禁。”说完,左手立刻向裤裆抓了抓以示可能。“爱说不说,你说你的,老子信老子的。老子信的,就算你瞎扯,老子也是信的。”
终于露出本来的面目,虽怒气冲冲却倍感亲切。及时喘了两口气,他指着对面的峭壁问:“像不像一面镜子?”
骤然一巴掌盖了下来,他的头直接冲撞肚皮,下巴磕在胸骨上。
“胡说八道,老子再老眼昏花,这点距离,也不至于看错。”田老头全力开火,一点都不留情。“别扯旁的,老实交代这么长的一个觉,究竟都干了什么?”
“我做了一个梦。”自知很难说服田老头,却需要老头给他一些见解,毕竟老头吃过的盐巴比他多,哪怕是胡说八道也行。“在冰天雪地里,那是一个和野林完全不一样的地方。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,一个士兵为了砍伐最后一棵老树死在了追兵的宝剑下。老树林被砍伐出一片空地,老树在不远处堆砌城墙,我绕过老树墙,看见了一条红色的河。”
倏然停声,望着第三只眼睛,他仿佛看见一支疾驰而来的箭尖刚好钻了进去。
“然后呢?”
冷汗哗哗从背脊淌下。“我来到河面上,就像一朵云一样轻飘。远处有一面旌旗落在冰峰上,嶙峋怪长的冰柱将旗子穿个破烂。就在此时,冰峰下拐角处传来熟悉的声音,老头你一定猜不到,竟是马蹄。”箭尾在老头的脑袋前摇摆,现在已然隐隐约约匿身热气中。但他记住了,箭头特有的标志。
为什么?他不由自主伸手在腰间摸到了匕首。
“等一下,你刚才说你的梦,不是发生在野林?”田老头一手支在膝盖上,那只腿架在小径边缘的石头上,随时可听见碎土在滚落。
“一个陌生地方,我从来没有去过。”他老实极了。
“不应该啊,臭小子连和武城都没有溜达过。”田老头的眉头近乎打结了。两条歪曲扭打的眉毛终于结合成一条,横亘在第三只眼睛上,就像紧闭的地狱之门露出了一条缝隙,门前是一条无冲出去的黑水河。
田老头变成了一个陌生人,与其说陌生,不如说换了衣服的田老头。
“你是谁?”
“什么树,看清楚了吗?”
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,两人面面相觑。
田老头率先眨了眼,先声夺人,问:“臭小子,老子是谁!老子是谁?老子是你娘,老子是你爹。”唾沫如雨在破左耳脸上暴击。
摇甩脑袋,将陌生人影从他的脑袋里彻底驱逐。终于还是那张丑陋不堪的老脸布满了愤怒,就像黑土地上燃烧气烈焰扑向他。惹急了老头,这下麻烦可大了。
“随口老头,你有什么秘密要对我说?”随口一问还未到嘴边,就被一股巨浪冲到了腮边。
田老头瞪着他,沉默不语,在猝不及防之际攫住了破左耳的肩膀。旋即松开,转身迈步朝前走。许久才丢了一句话在草丛里。“狼心狗肺的也热,真不是个东西。枉费老子的真心,多少女人想要,老子还不愿意呢。”
他立即飞步跟至,紧闭双嘴,像极了小时候犯错的模样。
悬崖峭壁已经成为侧影。
“然后呢?”田老头还是打破了沉默。
他一脸茫然。
“你的恶梦!”田老头停步转身,居高临下望着他,摇头叹息道,“有始有终,继续说啊,别让老子挤奶似的挤出来。”飞渡fxsn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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