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贸然闯入,多有打扰。”田老头双膝跪地,俯首作揖,煞有介事客套了一番,仿佛银杏树神就站在他们眼前接受跪拜。一番模样不输给任何一个虔诚祈祷的教徒,都在等待自己所信仰的真神赐予祝福,以求美梦成真。
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后退,为田老头的膝盖让出位置。
“老头你求什么?”至今他还未见过老头的膝盖头真心跪拜过谁。然此时此刻,老头脸上的表情极其肃穆,一点都不像敷衍。“你居然信了!”
“老子能感应到树神息动,臭小子只能羡慕。”
“张嘴瞎扯谁不会。”他不屑一顾,不过能教经验老者真诚一跪,确实不容易。想必,这树多少有点年纪,起码比老头老上许多。“老头,你家族崇拜的不会是树神吧?”每个野人都有自己的图腾和真神。
“古藤女族并不虔诚。”田老头站起身来,仍旧没有回答他适才的提问,而是质疑女族对于银杏树神的虔诚之心。旋即,老头继续说,更像是自言自语。“野草肆虐,枯枝烂叶腐根竟也无人来打扫祭拜。你说树神,又如何能保佑这些女人心想事成呢?你说的老祖母何在,不会是无胆现身一见,怕被老子火眼拔了假面吧?”
这话听来刺耳之际,野人王不是蠢货。“自己长相丑陋,还怪别人。”他忍不住嘲讽,趋步靠近树身。但不可否认,老头所言有几分真,树下比他第一次来时更加荒芜,地面落叶的厚度增加许多,显然,除了他之外,再也无人踏入此林。
“烦请老祖母现身一见。”田老头面对树神嚷道,仿佛老祖母就躲在树背后。
自然不会有人藏身于树后。
“臭小子,不会又是你的梦吧。”田老头看着他,眸底的怀疑越发浓烈。“这一路你做的梦可不少。”
梦境的事情他无法解释,可银杏树林里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,他确定知道自己身在何处。“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闲得没事,天天守株待兔。”
“臭小子,颇有进步,老子真后悔教你普语。哑巴挺好的,眼下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。再过些时日,老子便休想再从你嘴巴里占到半点便宜。
“那也是你自己找的。”他说,丝毫不给面子提醒田老头。“龙生龙凤生凤。”
“老鼠的儿子会打洞。”田老头立即接了下一句话,露出了欣慰笑容,“有儿子真好。”
“假的。”
“妓女也是女人,假儿子也是儿子。”
“强词夺理的本领,全野林就属你第一。当初,你就靠了这些混进暗夜钢军?”
“过奖,过奖。虎父无犬子,名师出高徒。你算是占尽了优势,何愁不能成为野林第一勇士!”
“他日我必将是野林第一勇士,这是早晚的事情,与你何干。”
“臭小子,还没有飞起来,就过河拆桥,忒不地道。”田老头捂着胸膛,表情痛苦,哀嚎不已。“疼,这儿疼死了老子,真他娘的疼。”
“有时候,我真怀疑,当时我救出的是并不是暗夜钢军之士田杰,而是借用了田杰肉身的竹鬼。”他无奈地看着田老头表演,正想继续分辨真假时,一声女音闯入他们的对话里。
听来甚是熟悉。
“破左耳,我有诺于你,如今藤女已死,手札就当是补偿吧。”耳畔真真切切地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。
慌忙四下张望,恍惚中,他忆起这道声音正是老祖母的声音。
“手札记载了天地万物之身世,望你好生利用,为其觅主,好造福苍生。切勿强取豪夺、据为所有,罔顾天命所托。乱世欲动,百兽之王灵因你出世,理该由你驯服初心不改,谁主荒极之陆,只在你一念之间。女族是非之地,速速离去,不可留恋。”
还未等他回神,左手指腹下的平整触觉令他侧目。拨开落叶,锈迹斑驳的铁皮暴露在他眼皮下,他知道那就是祖母手札。
莽莽树林,天地之间只剩下风声,和老祖母鼓动他耳膜那番慷慨激昂的预言?
老头听见了吗?他猜测并用眼角余光从田老头那专注的脸庞上扫过。
果不其然。“太随便了吧。”田老头走上前,拧着眼睛俯视搁在扭打在一起的树根之上的祖母手札,发起牢骚。“就这废铁?臭小子,你确定那红衣女人要的,就是这块破烂?”
说罢,从他手上抢过手札,田老头抓在左手中,正要翻开之际,稍有停顿,右手却缩了回去。随即迅速将手札塞回他怀中,田老头一脸嫌弃,伸手在鼻子下猛得一嗅。“什么破烂东西,惹得老子一手恶臭。这是泡在粪坑里腌多少年啊?”话还未落,便在破左耳胳膊上擦拭手心里的污泥。
他凑近鼻下一闻,确实有一股腐烂的味道,但没那么夸张。
望着手札沉思,他却始终没有打开,田老头的怀疑甚是有理。何止随便,简直就是轻而易举至极。就像他饥肠辘辘之际,一只老鼠碰巧听见他腹内发出的咕噜噜声,于是一头撞在石头上,曝尸荒野。更巧是,那老鼠死前特意挑了他会经过的路,算准了他会在哪里停下来。野林从来不会有如此仁慈的老鼠。
然而,空气里有一道异常坚定的声音告诉他这就是祖母手札,千真万确。
“还杵着,等人伺候你沐浴更衣啊!”田老头催促,已转身准备从原路返回。“臭小子,看什么看,有什么好看的,走啊。老子快热死了。”
树下盛荫庇佑,已稀释了大部分的炙热。然而此即,他却错觉身在鸷的注视下。
“臭小子!”田老头再度叫他。
“破左耳!”第三次田老头直接喊名字。
眺望来时路,步步艰难,群山依旧环绕着古藤女族。
起伏跌宕的山峦屹立不动,远处的一道道山谷像是久远的雉堞。
心中困惑越堆越多,一一难解,压得他喘不过气。“前方就是族长之家。”他伸手指出了一条路,藏于树木之间,不易察觉,似乎比他初来咋到时隐蔽许多。
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,野人王也是个多情种啊!”田老头摇头感慨,“走咯,美酒,老子又来了。”
他眯眼望着天穹,风不吹云不动,鸟不叫雀不鸣,如此静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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