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指打开,灰尘就在眼底飞舞旋转,一粒粒游他过的指缝。
抬起头,他竟分不清楚白亮是光还是骨头。
每一条皱褶都像烙印在山脊上的沟壑,坑坑洼洼密布其表,从左边颧骨横越过丑脸上的鼻梁骨,再往右边耳廓蜿蜒。第三只眼睛宛如荒野上干涸的湖泊,镶嵌在两座山丘之间,天地令之颓废,不得生机。
抬起手臂,他看见手腕上的每一根汗毛,就像荒野上稀稀疏疏的细草倔强挺起。光,让一切在眼睛里变得无所遁形。
平坦的路已到尽头,唯一的阶梯就堵在大脚趾前面,犹如硕大的扁嘴对着一根骨头在吮吸骨髓。
除非他们转身回去,但绝无可能,他深信田老头也是决意如此。毕竟地狱在前,活人难得一见。或许这才是老头所愿,什么既来之则安之统统都是借口。
该死的!一想到自己可能是只兔子,猎人的套环一直勒在脖子上,一路傻乎乎被拖拽至此。思及此,恼怒便烧成烈焰,立即包裹了全身。
转眼一想,会不会是自己小人肠子多怀疑?不!那老头绝对是故意的。此时,他对宽容二字的理解,变得极其狭隘且深刻。
目光垂落直降,他反复扫射脚下,然而扁嘴的喉头下除了白骨,空无一物。
白亮亮的光线始终不知从何而来,仿佛地狱就该如此透亮,不掩盖任何踪迹。他暗忖,黑夜何时来临?这么愚蠢的问题,自然是不会问出口。
“哪来这么多骨头?”田老头蹙眉深思,并不是对他言语,只是兀自嘟囔,“老半天了,鬼影也见着一个。”
骨头,他自然是再熟悉不过。伶俜山上遍地都是,野人的、猎人的、各种动物的,此地骨头偶有大骨之外,看起来并无奇特,只是摆放十分整齐,就如皮革店的石头屋一般,里里外外,上上下下皆是石头。然而,当数不清的骨头如石块如木板成为材料时,诡异似驱赶不散的血蝇围着他团团转。
人既然怕没肉的骨头,真是可笑!嘴角不自觉地斜扬,他正忙着嘲笑自己的胆小,懒得理睬苦作思索的老头。
几十阶骨梯朝低处铺展,步步沉入腹部,仿佛是休憩的巨兽张嘴喘息,等着猎物自动送上门。巨兽的皮已剥落,血肉已啃食干净,每一根骨头都仿佛被舔舐了无数次,不留一点肉渣血迹。它亟需新鲜的血和肉修复它的原貌,好让它离开地狱,直奔烟火之地,再度享受鲜美的肉体和灵魂。
一种微弱的呼吸来自四面八方,确定无疑。四下搜寻几番,却一无所获。并不是每个人都惯用鼻子呼吸,他见过白爷爷和田老头打鼾时将嘴巴张开到极致。但这个呼吸,很显然非常非常弱,近乎毫无存在感。
然而,此时白骨铺就的四周,晃着淡淡的光晕,犹如无边的恐惧令人遐想联翩。缓缓升腾的薄气似怪兽的口气,正在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。地狱里最多的是什么?缕缕孱弱的气息缠绕在脚踝之间,一阵阵冷颤,旋即从脚底板直接抽出脑顶。
脚步声越来越近,越来越清晰,越听越不像脚步声。
对脚步声的判断是野林生存的最基本技能。在这个地狱中,他的本能正一点点的丧失,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流走,仿佛是身体上开了一道隐形的口子,血液啊骨髓啊争先恐后离开他的身体。对此,他竟然一无所知,察觉之际为时已晚,究竟是什么?胸膛下的困惑就如野林的黑夜,越发沉甸甸。
绝对不是普通的脚步。基于记忆对比之后的判断,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,然而扭头对上丑脸立即明白,这绝对不是他耳朵坏掉的缘故。此时,田老头脸上的困惑绝对不亚于他胸膛里的浓雾,只是淡然许多。
声音越来越清晰。
该死的,就是脚步声,只是他从来没有听过。
“老头!”他边轻喊边抽出匕首,光亮通彻,没有地方可以藏身。
一层灰覆盖着白骨地和墙壁,除此之外看起来倒是干净,没有腐叶烂枝,更没有油脂肉碎。相较之下,地面上更像人们口中地狱的模样,阴冷、腐烂、黑暗,长年累月笼罩着整个野林,随时随地吞噬性命。
倏然,他情不自禁轻笑出声。
鹰眼及时捕捉,然而田老头没有打算一问,只是眉头锁得更紧,不知道是为他的一笑还是为即将贴上来的脚步?
为何而笑?他很希望田老头能好奇一下,起码他可以回答:哭不出来。
若说在皮革店,他不得不清楚自己的格格不入:人族和野人的限界分明,一眼就能瞧出来。此时,他却什么都不知道,就连自己原有的,都将抛弃他,离他而去。
人族常常挂在嘴边的咒骂:“你这个混蛋,早应该下地狱。”
如今他已经站在地狱里,却觉得地狱好过人族的居所,显然那些人没有见过地狱,只是道听途说。
如果有人问起他:地狱可怕吗?
他一定会摇头,坚定地告诉提问者:地狱和谣言刚好相反。
若是人族看见地狱的模样,他甚是好奇人族脸上的表情将会如何天崩地裂。然而老头并未如他所想,丑脸异常冷静,皱褶遍布,找不到一丝惊讶。
准备好的冷嘲热讽毫无用武之地,这种感觉糟糕透顶。他咬着牙槽,不管前面来什么东西,他只要把匕首往前捅就好。
就在此时,拳头落在他肩膀上。“臭小子,想干嘛?”田老头眉头深蹙,歪着脑袋看着他,手指头敲打着匕首。“地狱里,你拿着这玩意乱捅,除非想捅死自己或者老子。什么叫地狱?如果能被你用匕首解决,那还叫什么地狱,干脆叫萝卜缸好了。”
目光从下而上掠过一双破左耳看见一双兴奋的鹰眼,仿佛猎物已经无处可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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