霎那,他便理解骨头人为什么不需要眼珠子,因为这里除了白光,什么都没有。
眼睛长的主要作用是视物,没有物,自然也就无需眼珠子。否则,他无法理解骨头族如何存在。或许,对皮囊的需要,真的仅是人对生命长短的执念?
显然这种说法是傲慢的,就像人族对野人族的俯瞰,令他极度不舒服。如若骨族真的能长生,那么凭什么说人族对于生命的长久追求便是执念?
他又想起了伶俜山那些小东西的眼睛,它们所看见的世界和人眼所见的世界截然不同,那么会不会是人眼限制了人对世界的看见?尽管坚持人族和野人族是两个部落,然而他明白,除了居住地不同之外,本质上都是人。野人的双眼并没有超越人眼,他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。野人眼睛所及的世界与蚂蚁、蜜蜂、狼、老虎之眼看见的不同,却和人眼所见一致。或许,正如老头所言野人族和人族本就都是人。
在这个天地之间,究竟有没有一双眼睛,可以将世界的全貌皆收尽眼底呢?如果有,这双眼睛的主人会是谁,天神?或许,只是人眼无能,这个念头冒出时,冷颤如雷电遍及全身,转而浑浊沸腾的突发奇想,就像蟒蛇绕在身体上,令他窒息。那得多大的一双眼睛啊,由于太惊骇,他只好强迫自己不去关注。
光影在此地都消匿,没有找到参照物,所有感官都失去了直觉,不知时间流逝,不知疲倦,他们亦步亦趋紧跟在大盗身后,偌大的白光里只有他们。孤寂似炊烟袅袅,仿佛是被天地万物抛弃于此。
倏然,白光的一角好像被谁轻轻褶起,开始灰白,缓慢弥漫,雾气似泉从地下汩汩冒出。
领路骨头人收住脚步,一动不动站在侧面,望着他们说:“我只能陪你们走到这里,通过这灰色之地,你们将进入骨族和黑市的交界处,我无法越界,更无法进入黑市。”
鹰眼现出,转瞬即逝。“那些骨头人不是能进去?”田老头皱起眉头。
“我是领路使者,终生只有一个使命就是护送每个来到地狱的来访者,地狱之外不在我的责任范围。”
“哦,鬼王在你脑子里你画了个圈圈!”田老头总结得出。“原来鬼王的伎俩也不过如此。”
脑海中闪过皮革店棚屋里的伙计,还有畜牲圈里的畜牲,他再度突发奇想,问:“你硬穿过去会如何?”
领路使者没有想到破左耳会有此一问,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可以回答他的答案,只是摇摇头。
“既然不知道,那就索性穿过去看看究竟。”他建议。曾经也是东西之一,总以为那道道门槛下藏匿着夺命利箭。然而入住木屋之后,野人还是野人,在门槛上来来回回,根本没有任何危险。
领路使者踉跄后退,猛摇头,骷髅头随时要坠地。
“看看,又不会少块骨头!”田老头继续怂恿领路使者和他们一起进入黑市。
“领路使者强行穿过,将会彻底改变命运。”大盗回答了所有人的问题。“这不是闹着玩的。生死不是你们人族独有的体验,只是你们有皮囊,需要一个直观的过度而已。”
“那你呢?”他讨厌大盗的口吻,声音虽然沉稳,却是钝刀割肉。
“我?”大盗贼迟疑了一下,显然没有料到他有此一问,却还是作出回答,“这不是我第一次过界。”
田老头立即窜上前,对大盗检查一番,质问:“除了不是原装货,老子看你一根骨头都没少。”
大盗身上的骨头,的确不是原装,但组装得很好,全身上下甚是和谐。无论是比例,还是骨头关节的契合,都未引起他们视觉上的不适。可谓是骨头族里较有审美的家伙。
“领路使者有权选择他的人生,你们何苦勉强他改变。”大盗贼叹息一声,难得开口说这么多的话。“呆在这里起码永生,进入黑市,骨族也会死亡,如果没有获得生命继承权,必然进入终极。”
“又是永生?”田老头挠着后颈说,“如此说来,一边永生,一边终极?”
看来长生和永生应该是一件事情的两个说法。他看了一眼领路使者,略有所思。“终极有什么不好?”
话落,田老头就瞪了他一眼,旋即却点头,“臭小子问得好,终极有什么不好?”
“终极有什么好?”领路使者问。
“你问老子,老子问鬼啊。”下一刻,田老头补充道,“除非你压根就不是鬼,鬼都是冲着投胎去的。”
大盗没有反驳,却告诉他们:“那是你们人的生命秩序,也是必经的路,但不是他的。”
对于普语,破左耳刚长出的那点自信,再度被碾压。
丑脸越来越阴郁,白光无情地将每个毛孔都照出老鼠洞般的大小。“老子从来不排队。”田老头挠着后脑勺,咧嘴呲牙好一会,显然也没从肚子里翻出反驳的话。
哈哈,经验老者也有今天。然而,他不得不关紧牙关憋住笑意,假儿子不能吃里扒外刮假爹的脸。
“与这个世界毫无瓜葛的生命在进入黑市之后,根本不可能获得继承权,那就意味着放弃了永生生。”大盗据实回答。“何况,他是鬼王的领路使者,要突破信念障碍,背叛他自己,何其困难?你们不必为难他,若是在黑市里没有获得生命继承权,他与这个世界里的关系在气息耗竭之日将彻彻底底地消失。你们人族不是有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。你们自身尚且还囚禁在人的执念里不得脱身,怎好说服领路使者跳脱出自己的秩序。”
听罢,他的脑袋轰隆隆直响,仿佛整座伶俜山刚在眼前坍塌成墟。
“什么乱七八糟,人族要是一无是处,如何杀出食物链,爬上金字塔!又如何屹立在中间,始终如一?”田老头打断大盗,往前伸出了左腿,悬于半空中,回头话锋一转,突问,“那我们有血有肉的会怎么样?”
没脸没皮的田老头,他早已司空见惯,较之先前,此时心平气和。
“不知道。”大盗站在灰光中,仿佛一个恶魔在招摇撞骗。“那个爱唠叨的老头死后留在这里。这么久了,他从来不曾越界,还有皮囊时也不曾。从来没有人族直接进入黑市,自然没有谁知道后果。”
“你的目的?”他相信大盗不是天生的热心人,某种莫名的敌意从骨头里渗透而出,很微弱,不易察觉,但野人王相信自己直觉。
一道声音射出。
“你们以为生命的继承权是什么?那是人最珍贵的一件衣服。”老者从白光中走了出来,直接对峙。“大盗,你应该知道鬼王不会让你轻易离开,何必自寻死路?就算你得到他们的皮囊,你如此魁梧未必合身。届时,你将什么都不是,既不得鬼王庇佑也不能进入循环,那真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。”
闻言,田老头本能地将他往后拽离三四步。“楞没瞧出,你还是个下九流的东西。”
大盗果然有他自己的目的。
“老东西,你最好闭上嘴!”大盗语带威胁。“别忘了,你是怎么死的?”
“老夫还不至于老到这个地步,将军如何神勇至今,依旧记忆犹新。”老者推开大盗,语重心长道,“老夫生死,乃命中注定,人心好奇必然付出代价,甚是公平。永生穷尽于此,即是应受之果,老夫甘之如饴,无怨无悔。但将军不同”
“少管闲事!”大盗勃然大怒,一把抓住老者的脖子,“这里没有满地的骨头让你寄生,不要以为鬼王愿意收留你,就无人敢对付你,我不在乎。”
一切来得猝不及防,还没有弄清楚状况,田老头始终将他护在身后。领路使者就地化成骨头雕像,纹丝不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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