倏然,崩坍自心口开始。身体伴随着轰隆巨响碎裂成小肉块,血液喷涌,流出每个方向,幻化成气息。小肉块继而融化成灰尘,如蒲公英飘散。最后,只剩下整个脑袋如浮出水面的西瓜,还没有站稳身子,眨眼就爆炸了,残余的思绪再也没有寄居之所,到处飞溅。断断续续的思绪犹如把一把书撕碎成纸渣,往天地间一撒,漫天漫地都是绝望,不过尘埃。
如此一遍遍重复。
天地间最大酷刑大抵也不过如此,不仅要看着田老头如此,更恶毒的是,必须经历反复,每一次亲眼目睹自己的身体如何,就加重了下一次经历的绝望。那绝望之感,犹如在风中摇曳身子的烛火,苟延残喘中绝不放弃,最后却一次次被熄灭,继而重燃,如此生生不息。
或许,绝望便是臣服的铁刺长鞭。目的不在于真正的灭亡,而是迫他臣服,接受重复,不得反抗。
那只大蜘蛛像贪婪的猎人咬着他们不放,他的双腿忽然一软,如被狂风折断腰肢的高草,近乎扑通跪地。野人王的倔强正用尽全力强撑,然趔趄难收,最后不得不靠在田老头身上,才勉强并肩立身。万万没有想到鬼门关竟是这副模样!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像极了一只无助蚂蚁,爬到了火山中,前进不得后退无法。
此时,实在无暇顾及田老头如何?他有心无力。这是一种不留余地的自私,且不由人选择,完全不给任何分心的缝隙。
孤独,如泉眼一般长在他的身子来,咕咕而出,源源不绝。旋即,流淌在骨头里,似从山涧沟壑潺潺向前,无一障碍。身如残骸,任凭孤独流过,不得干涉,不得喝斥。这种无力,比起适才的绝望更令他死寂,再无重燃心火的可能。仿佛,能让他真正死亡的只有这种孤独,如果他不能忍受这股不受控制的孤独,便不能与之共存,那他就必然枯萎如残木。不是你死就是我活,犹如擂台上的生死决斗。
时间将吞噬去最后的实形,他预感到自己将消失得无影无踪,犹如尘埃那般,最后,孤独流回到天地间,变成最初的模样。
“他娘的,这梦太可恶了!”田老头叫了起来。
这一嚷叫似洪水之势冲进耳膜,宛如巫师的咒语叫魂,思绪自天地秒远处以迅雷不及耳的速度回归,他竟看见自己怦然心动。
顷刻,胸膛下便透出强而有力的跳跃,声声入耳,清晰如大鼓奏响,千军万马皆在皮囊之内。
天崩地裂刚消停,眨眼又有笋物破土,他看见一根有两人粗大的石柱子参天而去,声响似铁链自下身钻上,一路穿透头顶。猩红的三个大字就像巨兽的爪子按在石柱上,在青灰气色中闪烁,鲜红从石柱内汩汩而出,仿若一面瀑布分岔几路细流,缓缓向深渊尽处流淌。
终于,停止,清净!
他小心翼翼地吸气,无困难之后,才大口呼吸。
这一切甚是莫名其妙,来得猝不及防,好像死神的大手一挥,转眼一切又回归平静,毫无破坏的痕迹,除了无可奈何,他尽手足无措,任凭摆布。或许,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。
“痒死老子了。”田老头不停地抓绕,脸、脖子、四肢,“娘的,老子的血好像要离家出走。臭小子,你快瞧瞧老子的脸是不是惨白惨白的,毫无血色。完了,完了,这一会儿功夫,老子这副完美的皮囊,不会当真就彻底报废了吧!”
原来经验老者也从未应对过这样的怪事,他的担忧不免又浓郁了一些。到了此时,他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依赖于老头。是啊,如果没有老头,一个野人掉进人族里,就像一滴墨水掉进溪水里,还能剩下什么?尽管有时,老头也是极其不靠谱的,但任何时候,都和他共进退,这是毋庸置疑的。这种感觉,除了银狼,从未有第二人给予过,包括白爷爷也不曾。也许,这就是田老头所谓的父子情深吧。
不愿再浪费精力,收起心绪不再胡思乱想,极力克制体内的冲动,拿出了蛰伏在草丛里的耐力,他也感觉到身体里的血在蠢蠢欲动,正用尽全力扒开厚厚帐幕,势要效仿三个红字追寻深渊之秘。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,又不似小扒皮鬼皮糙肉厚。
转瞬,他便听见了来自身体里的咆哮,随即,那深渊底传来声声应和。
诡异至极!这番体验,不得不使他产生自我怀疑。简直就是一个疯子,一分为二不说,还分出了一公一母,分别许久,终于重逢。头一会,他对自己是个野人这件事情,表示深深怀疑。
田老头的絮絮叨叨如磨刀石一样磨砺双耳,实难忍受。
“死人是没有血的。”他攥紧了双拳,企图呼唤野人之怒的力量回归身体。“做鬼自然留不得一滴。”
然而,野人之怒宛如一缕青烟,早已溃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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