野林逐渐清晰,他知道自己看见了野林的一切!无法确定是看见、听见、还是嗅见,或许是五官被打开了,以最大的极限接受了这一切。
一花一草一木一石一流水皆生气如丝如烟,缓缓流淌,不分彼此拥抱,尽头与天地相融合。最后他看见了白爷爷、母狗、小白、银狼、他自己、老头昔日如镜在前,一眼即过,还原现实。人影越发虚无淡薄,近乎模糊不见,一念入来:老头或许本就是个倒霉鬼,才随野人王入地狱魂飞魄散。
下一念未出,虚无已嘎然而止,人影顷刻显现,仿佛一瞬之梦。
此时,他才觉额前眉心上隐隐作痛,却见第三只眼睛生出一道白光,花开二朵,像他往日钻出土洞一样钻出,与头顶之上的光汇合,状如油伞悬浮。
若不是冒进竹海,野人与暗夜钢军永远不可能有任何交集若不是博赫努一穷追不舍,城卫军不会搜山烧谷,他不会无洞可归。霎那一张脸贸然闯入,那是树子所有,这是他第一个兄弟
一幕幕浮现,恨意自下而上聚集,从狭窄的喉咙近乎迸射而出。然而,他眉心里的另一股力量不甘示弱,立即效仿,欲要从第三只眼睛的位置钻出,光芒却孱弱即逝,无力开门。
就算,他失去一切,还有一个老头!否则,这片虚无与他何干,空荡荡的野林与他何干?老头就像一面模糊的镜子,却清晰地照出他的轮廓,或者这就是人族谚语所谓:龙生龙,凤生凤,老鼠的儿子会打洞。他和老头能成为父子,定有相似之处,只是还没有被瞧见。
尽管是老头强迫他认下了这段关系,却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潜移默化中,老头还是教会了他如何做人。“老天爷给你的,改变不了,但是你活着的每一天属于你自己的本钱,怎么花你得想清楚。毕竟你想怎么活,老天爷是不管的。”田老头无数次卖弄这翻道理,他总是左耳进右耳出,还是长出茧子。
或许,老头也是老天爷给他的,偌大的伶俜山只有他一个野人无出处在。
何况人族没有蠢蛋,绝对不会有个不怕死不怕麻烦不怕辛苦的蠢蛋,陪着他四处晃荡。人族的生活并没有想象那般轻松,相较之下,在山上做个野人王更自由自在。现在,他已经深刻理解了不管假爹还是亲爹,为人爹爹,总之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。
那时,拖油瓶就是他的名字,没几人记得他叫什么,就算记得,伙计们也是不乐意叫唤的。
“你他娘的连家和娘们都没有,哪来的拖油瓶?你们要是再敢说老子的儿子是个拖油瓶,老子就把你们的根切个干净。老子自己下的种,自己不知道吗?你们算个什么东西,敢嚼老子的舌根。”老头当着所有伙计的面,摔了个酒坛子,每个伙计咬住牙关,生怕从牙缝里漏出点气。
那日,他仿佛看见了马背上的经验老者。
后来,寻着一个空隙,老头专门解释了拖油瓶的意思。所谓拖油瓶,是指寡妇改嫁,带着和先前的男人生的孩子,一起入住后夫的家。但是后夫怕这个孩子有个三长两短,于是就写有字据,言明这个孩子来时就有病,今后若有不测,与后夫是无关的。本应是“拖有病”,但是古时人族懒,随口说,说着说着就变成拖油瓶。
犹言在耳:“臭小子,老子既然认下了你这个儿子,此生无论发生什么事情,你就是老子的种。这是老子和臭小子之间,两个男人的事情,和女人是无关的,自然也和拖油瓶无关。不论前方艰难险阻,老子绝对不会做那不负责的爹爹。”这是田老头对他的誓言。那些日子里,伙计们总是拿他寻开心。只要被老头逮住,那伙计轻则鼻青脸肿,重则一瘸一拐大半个月。尔后,渐渐地,也就没人再敢当着他的面,拿他寻开心。至于私下如何,反正他是听不到的。
人,田埂上有,皮革店有,莽莽野林有,却只有老头待他如此。
老天爷,你把这个老头送给我,究竟是为什么?是怕老头没有儿子送终,还是怕我没有爹爹教养?人族不是说,儿子必须是自己下的种才能长出实心?还是老天爷聪明,定然是看穿那老头本就无实心,也就无所谓是不是老头下的种。
套用老头说过的一句话:“臭小子啊,都是天涯沦落人,就都别挑肥拣瘦,凑合着一起过,你我将就做父子好讨生活,谁也别嫌谁。你若是个可怜的女人,老子还能将就个半路夫妻。你是个孩子,老子就当你是儿子养。老子没嫌弃你,你也别成天嫌弃老子。都是孤独人,挤一挤,蹭一蹭,天寒地冻也能取个暖呗。”
野人从小没爹,不知如何做个儿子,老头你的如意算盘恐怕打错了?他暗忖,只怕老天爷的如意算盘也打错了。既然已错了,那就将错就错,一错到底,无论去往何处,都能有个斗嘴的伴。原来,这便是人族口中血缘关系结出的亲情。而他,竟然也有。
才开个小差,额前力量已再度聚拢,经过尝试几番,才冲出与头顶的光芒汇聚。甚是惊讶,本以为老头的三魂七魄早已烧个精光,竟然还有残余。阴火如此厉害,老头的魂魄和其为人一样,都懂得保命为上的道理。
但见田老头头顶一片虚无,虚无之下有一条路,共有十六花瓣开路,此幻象比他的更宽阔。
一股怒火串起,然后喉咙拧紧,一股力量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,将他如火蛇狂妄的心境一下子往下拽去。
顷刻,他被扯了出去,远远而立,冷眼旁观自己,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似的。他暗忖三魂七魄中谁离去?除了如此,他也找不出准确的普语定义这些感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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