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安二十五年,帝君下旨:
凉王楚陵,天资粹美,秉性温良,有君子之度,亦具雄主之资,今授皇太子册宝,立为储君,正位东宫,以固国本,钦哉。
这道圣旨在意料之外,也在情理之中,毕竟诚王已废,幽王放荡,威王鲁莽,如今放眼整个朝堂,也唯有凉王能担得起这个重任。
朝会散后,楚陵被帝君留下密谈,文武百官则纷纷涌上前给闻人熹道喜,要知道定国公府乃是凉王的姻亲,等将来凉王继位之后,定国公府的地位肯定也会跟着水涨船高,此时不烧香拜佛,更待何时?
然而闻人熹始终面色霜寒,对于众人的恭贺也是略一拱手,然后大步离开了玄华殿。
外间大雨未歇,闻人熹却视若无睹,直接翻身上马朝着宫门外间疾驰而去,冰冷的雨水浇在盔甲上,连骨头缝都冻得生疼,却怎么也比不上他心中的寒意。
自己被利用了——
这是闻人熹半个时辰前才想明白的事。
楚陵如果真的是一个纯良无害的病秧子,怎么可能兵不血刃地坐上太子之位?回想起从前种种,崔琅、钱益善、张子构,这些人虽然都是自己亲手铲除的,可是桩桩件件背后都离不开楚陵的推波助澜。
还有岳撼山,这个人也是楚陵当初让他想办法安排进西军的。
或许楚陵从一开始就在布局,等着所有人往里钻,他把自己当成一把可以利用的刀,定国公府也只是他的一块垫脚石,大婚之日对方承诺的白首不离真心相待,都只是为了骗自己相帮的花言巧语!
大雨滂沱,视线也越来越模糊。
闻人熹不知策马跑了多久,愤怒到极致终于缓缓平静下来,只是平静过了头更像是一种无处可去的茫然,最后不知不觉来到了定国公府的门前,他看着眼前熟悉的府邸,在雨中翻身下马,却迟迟没有走进去。
定国公如今率兵出征,二公子闻人烁也是个贪玩不着家的性子,偌大的府邸没了主人,便显得有些空荡清冷,徒留一个华美的外壳。
守门的门房瞧见世子站在外间淋雨,连忙跑去通知管家,不多时一名精神矍铄的白发老者便撑着伞匆匆赶来,看见闻人熹惊讶道:“世子,你回府了怎的不进屋,快快快,老奴这就命人给你备热水沐浴,大半夜的寒气重,万一淋病了可怎么办!”
他曾经是定国公身边的老亲兵,因为年纪大了便退下疆场当了管家,也算闻人熹半个长辈,语罢连忙扯着人进府,后者也没反抗,跟着回到了自己从前住过的那处小院。
婢女们早已备好了热水和干净的衣物,因为知晓世子不喜贴身伺候,全都恭敬退到了门外守着。
闻人熹见屋里只剩自己一人,这才卸下身上冰冷的盔甲和湿透的衣物,他也没试水温滚烫,直接浸在了浴桶之中,热水从四面八方涌来,驱散了四肢的寒意,只是怎么也驱散不了心中的无边阴霾。
闻人熹闭目低头,把脸深深埋进了掌心,不明白自己的眼睛怎么会这么酸涩,心也揪得厉害,甚至有一种想哭的冲动。
可他自从记事起就没再哭过了,哪怕当年镇守西戎时被羌人的弯刀差点砍断臂膀也没哭。
闻人熹努力想了很久才想出原因——
或许是因为那个人骗了自己。
当初成婚的时候,他原本没把楚陵这个病秧子放在心上,可对方生得那样世间仅有,又琴棋书画无一不通,再加上有了肌肤之亲,谁又能不动心呢?
他在自己被皇后罚跪时以身相护,在父亲请求另立世子时恳请帝君许他们闻人家双爵之荣,往后慢慢相处的时日里,更是嘘寒问暖,体贴备至。
闻人熹一直知道自己的脾气很糟糕,糟糕到极点甚至会惹来祸事,有时连父亲都忍不了。可楚陵贵为王爵,从来就没有对他生过气,每次都是浅笑望着自己无理取闹的样子,然后再温声劝哄。
他记得自己喜欢兵刃,每每瞧见好的便要特意寻来送到手上,他知道自己喜欢吃甜食,但顾及面子从不开口,每次都暗中吩咐人悄悄备好放在桌上,他最重规矩礼仪,瞧见自己在府中放肆也不过一笑置之,从来不曾开口斥责。
林林总总,或许也不算什么大事,但那种细腻温柔的好却在那段漫长的日子里一点点浸透了生活,现在陡然发觉对方是另有所图,难免有种被硬生生割去皮肉的残忍痛意。
闻人熹眼眶发红,呼吸控制不住沉重了一瞬,他觉得自己真傻,简直傻透了,明明被楚陵利用了个底掉,还天天担心对方被人坑害,宁可和北阴王反目也要助他登位。
如今楚陵已经被册封为皇太子,帝君、褚家、岳撼山,都会成为他的助力,一个区区的定国公府又算什么,他或许早就厌烦了自己的专横跋扈,只等着大权在握那天就把自己一脚踹开。
定国公府这次终于没有站错队了。
可闻人熹在氤氲的雾气中低头望着自己浸满泪水的掌心,忽然觉得自己输得一败涂地……
他实在累极了,也困极了,洗完澡什么都不想管,换上干净的里衣便躺在床上沉沉睡去,冰凉的锦被怎么也捂不暖和,便如同外间阴冷潮湿的天气。
烛火惺忪,燃到只剩了小半截的时候,闻人熹才终于从睡梦中苏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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