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一晃,便到了七月中旬。
龙离公主帅领的黑羽卫,已经自临江郡返回到了东华城外。
并非不能一日折返,滞留这么久才回来,是需要做善后。
这么大场面,临江郡如同走地龙一般,吓到百姓夜不能寐。
身为大玥长公主,在自家境内搏杀过后总不能一走了之,安抚了许久,才把临江郡内混乱的平民稳定下来。
事情的起因和结果,自然是秘而不宣,不仅对当地百姓如此,也没有再修士间宣告。
赵闲身为黑羽卫,同样不清楚此次围剿竹叶青的成败。
不过从朝堂上传出的些许秘闻,还是能猜出一二。
事情不顺利,遇到了大麻烦。
这一点,从同巷子里的礼部侍郎陈青秋,频繁深夜被召进宫议事便可以看出。
赵闲职位不高,没有上朝议政的资格,也只能不去乱猜,做好自己的事情。
殷老头傍上了成家,自然不用再去玉织楼谋生。
赵闲去殿魁司报备过后,司中主薄给他在青莲巷寻了处宅子住下,算是朝廷礼贤下士。
沈家能器重的人,朝廷自然不用刻意去考验,一个小院还是拿的出手。
殷老头对于不要钱的东西从来不挑,颇为满意的在青莲巷里住下了。
接下来几日,殷老头天不亮就和赵闲一起出门,拿着罗盘在东华城里兜兜转转,晚上准时准点的回青莲巷,蹭小寒丫头做的晚饭,还一脸理所当然。
因为向他请教制琴工艺,赵闲倒也不介意。
赵闲在城中巡视四方,偶尔还能遇上这个四处揩油的老头子。
细心之下,发现这个老头子越转越远,在过几日恐怕都要转出东华城。
除此之外,倒也没有逾矩的地方,赵闲也渐渐放心下来。
七月十四,中元节。
中元节又称鬼节,传言是地官诞辰,祈求地官赦罪之日。
世间罪孽深重的孤魂野鬼,可借此前往幽冥地府,再次转世为人。
晨曦初露,赵闲在小院
中晨练,耍着他那套自创的刀法。
常言一日之计在于晨,虽然知道这么练对修为增益不大,长年的习惯还是保持着。
葡萄架旁边的围墙上,殷老头依着那探出墙头的桂花树,露出一个脑袋,兴致勃勃的看着。
小寒坐房檐下的小板凳上,满脸憧憬的表情。
院子里劲风四散,一把长刀虎虎生风,寻常人绝不敢近身。
光看这气势,确实有几分高手风范。
殷老头瞧了半天,总算是看出来其中门道,摸着下巴点头:
“好一套王八刀法,势如群魔、刀出人散,若是炼至华境,恐怕连自己都敢砍上两刀。”
听着阴阳怪气的夸赞,赵闲满不在意,随口道:“真正高手不拘泥与一招一式,便如那剑客,大成之后草木皆可为剑,出手便是杀招。”
这当然是玩笑话,赵闲没学过其他刀法,也这能这般锻炼。
殷老头闻言轻笑,点头道:“这是天人合一的境界,你差得远,道理倒是说的通,你只要朝着敢砍自己两刀的狠劲去练,还真能有所领悟。”
这个领悟,自然指舍生忘死的心境。
赵闲听得出其中意思,不过他可不打算为了练刀不要命,轻笑道:“谢老伯指教,不过我练刀是用来保命的,悍不畏死岂不是本末倒置。”
殷老头摸了摸下巴,重新打量赵闲几眼,开口道:“明白了这份刀意,却不顺着路走,你小子倒是有点意思,和老夫一样怕死。”
赵闲收刀站定,颇为娴熟的做了吐纳的动作。才摇头道:“命只有一条,若不活的久些,岂不是白来世上一遭。”
殷老头连连点头:“这话甚合老夫心意,修为高有什么用,活得久才是真本事,打不过你我还熬不死你,坟头唱曲的滋味,可美的很。”
赵闲脸上一黑,他可不想和这没脸没皮的老头成为道友,说出去得让人笑话死。
穿戴好黑羽卫的行头,赵闲出门前往典魁司。
殷老头也骑着一匹老马跟在后面。
作为风水先生,总得了解大玥各郡的地势,赵闲之所以带着他,是去典魁司借阅案牍库的堪舆图。
相处几天下来,殷老头除了好酒好色,也没什么坏毛病,该给他看的东西不能一直藏着。
与司中主薄打过招呼后,殷老头便被引进了案牍库。
赵闲单人一马,准备去街坊间巡视。
而龙离公主回京的消息,也在此刻传了过来,赵闲便先去了离阳宫。
离阳宫内,天子头的黑羽卫齐聚偏殿,气氛低迷。
赵闲走过人群,看得出众人没有带伤,但脸色都充满不安,显然受到了惊吓。
身材魁梧的尉迟虎坐在台阶上,垂头丧气有些恍惚。
空气中迷茫着淡淡的药香,宫女进出与殿内,有都是噤若寒蝉。
赵闲走到近前,开口道:“尉迟兄,殿下受了伤?”
“嗯!”尉迟虎头也没抬,失落道:“公主殿下伤的很重,几天都没露面,我等没能舍身护主,实在是愧对殿下。”
伤的很重?赵闲皱了皱眉,询问:“竹叶青这么厉害?”
尉迟虎撇了他一眼,冷哼道:“能重伤公主殿下自然厉害,你小子运气还好没去,不然得尿裤子。”
赵闲有些尴尬,解释道:“我得知消息后你们已经出发,也没留个口信,不过听尉迟兄所言,我去了也没有作用。”
“那倒是。”尉迟虎撇撇嘴,吐了口胸中浊气:“公主殿下说你与友人相会不用打扰你,可惜了,那场面可是百年难遇,我尉迟虎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阵仗。”
赵闲闻言沉默了片刻,倒也明白了龙离公主为何不通知他,唯有摇头苦笑。
闲谈间,宫里的嬷嬷吴清婉走了出来。
尉迟虎眼前一亮,连忙小跑上前,询问道:“殿下她如何了,是不是有吩咐?”
吴清婉款款一礼,微笑道:“殿下无恙,众位连日奔波不易,可先行回家修养,若有命令会通告各位。”
黑羽卫众人齐声称诺,尉迟虎恋恋不舍的叹了口气,只得转身离去。
“赵闲,你先留步,殿下另有安排。”
赵闲也准备离去时,吴清婉忽然又开口说了一句。
赵闲还没什么反应,旁边的尉迟虎已经跳了起来,满脸不悦回身道:“吴嬷嬷这是何意?我跑了一趟刀都没拔,又不是接不了差事,有事为何不能安排我去?”
吴清婉面带笑意,轻声道:“这是殿下的意思,若尉迟将军有意见,我可带为通报。”
“不用,不用。”尉迟虎气势顿时泄了下来,眼睛眉毛挤在一起露出个笑容,嘿嘿道:“开个玩笑,不用通报殿下,我这就走。”
说着,连忙带着手下急匆匆往外跑。
赵闲可没有与尉迟虎争功的意思,当下也是满眼无奈。
在吴清婉的带领下,穿过了离阳宫的重重行廊,来到了湖畔的十君子堂。
水榭内多了一扇屏风,龙离公主靠在软榻上,脸色苍白很虚弱,却依旧专心的查阅着堂内存放的典籍。
熏香缭绕,混杂着淡淡的药味。
湖面偶尔有锦鲤跃出水面,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响。
赵闲来到十君子堂内,屏风遮掩之下只能看到一个人影的轮廓。
还未开口,屏风后面传出书本合上的声音,略显虚弱的话语传来:“坐吧。”
赵闲抬手一礼,在水榭内坐下,想了想,开口道:“殿下,是被竹叶青伤到的?”
淡淡的轻叹响起,龙离公主似乎有些不满,轻声道:“被你的第三刀,起初本宫势均力敌,出了一刀后就落到如此境地。”
“额!”赵闲一愣,他清楚第三刀的霸道,未伤敌先自损八百,但他没想到龙离公主已经会了第三刀。
这样一来,龙离公主的伤,不全算在他这不靠谱的刀法上。
沉默片刻后,赵闲抬手佩服道:“殿下果然天资卓绝,第三刀出手竟还能开口言语,换做是我,醒了便已是下个月。”
回应他的,是略显调侃的轻笑。
龙离公主勾了勾嘴角,轻声道:“没说你刀法不好,这么急着讨好本宫,会让本宫小看你的。”
赵闲脸色平静,认真道:“实话实说,绝无夸大之意。”
龙离公主‘噗’的一笑,支撑身体在软榻上坐起,心情好了几分,开口:“夸人夸的这般义正言辞,你倒是头一个,本宫便信你一次。”
赵闲也是无奈,当下也不在言语,反正怎么说也像是在拍马屁。
不过龙离公主能用出第三刀,还能现在这般言行无碍,确实让他佩服。
他可清楚那种筋脉尽断千疮百孔的滋味。
沉默了片刻,龙离公主收敛心神,望向屏风外的青年,说起的正是:“近些天朝中的动静,你可知晓?”
赵闲摇头:“只听了些传闻,不知实情。”
传闻龙离公主要下嫁大陈,这事情也不算秘密,只是近些天朝廷上气氛有些古怪,反对和支持的人都多了起来,亦然分成了两排吵的不可开交。
赵闲自然是不知实情的。
龙离公主幽幽一叹:“竹叶青,是元婴境的修为,在岳国师之上。”
简简单单一句话,看似轻巧却极为承重。
赵闲不可思议的转过头,确认自己没听错。
屏风后龙离公主的轮廓轻轻点头,带着些许无奈。
赵闲目露惊疑,吸了口凉气。
若竹叶青是元婴境的修士,事情可麻烦了。
周边数十国,一共才两位元婴境的高人,彼此分庭抗礼。
对方多了一位元婴境的修士,可比多了百万铁骑可怕,骑兵再多总有消耗完的一天,而元婴境的修士若没有同境制衡,寻常金丹根本杀不死。
两国之间的交涉很简单,谁拳头硬谁说了算,只有国力相当时才会坐下来好好谈。
两方的平衡便被打破,大玥便失去了所有谈判的筹码。
这样一来,即便向大陈求和也不过是看人脸色,和之前的两国结盟截然不同。
赵闲皱了皱眉,良久,摇头道:“事关国祚,赵某人微言轻,很难有所见解,不知殿下的意思?”
龙离公主没有给出答复,而是看向赵闲问道:“你可信你手中的刀?”
这个问题和奇怪,与之前的事情没有半点联系。
赵闲认真思考了片刻,将后背的长刀取了下来,放在膝盖只是,认真道:“信!”
这三刀,不知属何门何派,不知由何人所创,甚至不知道它的名字。
当赵闲自使出第一刀之日起,便感觉到了那抹藏于刀法中意思。
向死而生,刀出众生可断。
长刀在手,天下万物皆虚。
这是一种感觉,除了刀,世间再无留恋的东西,包括生死。
赵闲或许不喜欢这种感觉,但他信这三式刀法,知晓它有多厉害。
龙离公主神情专注,再次开口:“有多相信?”
赵闲并无迟疑,昂首朗声道:“可上九天斩龙,可下四海诛仙。”
这句话脱口而出,双眸中是从未展露过的自信。
他自信若真有需要的一天,他仅凭这三刀,可以做到。
龙离公主沉默许久,嘴角逐渐勾起一丝弧度。
看来这一刀,比她切身感受的还要厉害。
这份因刀意而带来的自信,锋芒无法遮掩。
那是人间无敌的心境。
“口气大,境界也得跟上才行。”龙离公主提醒了一句,重新靠在软榻上,饶有兴趣的问道:“那你可信本宫?”
赵闲意气风发的表情一凝,转而望向屏风,微笑道:“殿下的天资,我是信的。”
“仅此而已?”龙离公主略显不满,淡然问了一句。
赵闲没有回答。
除了龙离公主的天资之外,其余的他根本没有了解过,也不知她问的哪方面。
龙离公主等了片刻,又开口道:“你觉得本宫,可否守住这太平盛世?”
赵闲抬手行了一礼:“这个问题,得问殿下自己。”
回答简单,却不是敷衍。
一件事,若连自己都不信能做成,外人千般夸赞也是枉然。
就和三式刀法一般,若外人告诉三刀大成可破世间万法,也只是说说。
只有用刀之人自己相信,才是真的走在人间无敌的路上。
心中火焰一日不灭,大道之路便一日不绝。
这便是向道之心。
只可惜这条路太高太远,赵闲即便知道三刀的意境,也不想走在这条前人铺好的路上。
他是有家的人。
龙离公主听到赵闲的回答,面带笑意,点了点头,认真道:“我信的。”
隔着屏风,赵闲看不到龙离公主的表情。
不过,他可以感觉到龙离公主话里的重量和决心。
这个担子,很沉。
赵闲轻轻颔首,抬手一礼。
简单的问答到此结束,赵闲只是说出心中所想,并不知道会带来什么影响。
龙离公主也没有再提,颇为慵懒的靠在软榻上,看着露台十君子的画像发呆。
这个世上是可以凭借一人之力,扭转乾坤的。
画像上的十人可以,她也可以。
沉默许久,随着清风幽幽吹散空气中的药香,龙离公主忽然感觉到什么,闻了闻。
“你带了酒?”龙离公主猛然坐起来,双眸泛着异彩看向赵闲。
赵闲略显迟疑,他的玲珑阁中确实放了一坛酒,是从殷老头那里巧取豪夺而来。
听说这酒出自三宗之一的步月山,即便他不常喝酒,也是感兴趣的。
只是没想到龙离公主鼻子这么灵,竟然发现了他的珍藏。
酒本就是用来喝的,换做往日,给龙离公主也无妨。
只是龙离公主往日要喝酒,何须向他讨要,明显是因为身体的原因,不让她喝酒。
赵闲犹豫片刻,还是没有拿出桂宫酿,起身道:“殿下有伤在身,还请多休养,赵某告辞了。”
龙离公主一愣,继而有些气闷,蹙眉道:“本宫没让你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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