殷老头瞧着这副表情,脸上颇有些为难,忍不住又道:“上次救你,耗费了老夫一甲子的修为,怎么算都觉得亏。要是以后有闲工夫,你到老夫这儿转转,教你几样本事,免得活几十年又死求了。”
陈靖柳还在回想方才的话,只是‘哦’了一声,心不在焉。
殷老头倒也不在意,转而对车厢里叫嚷道:“小陈,你棋下的不错,来陪老夫手谈几局。”
小陈自然指的是陈清秋。
车箱里的陈清秋双鬓斑白,看精气神比殷老头年纪还大,闻言有些不满。
不过念在救命之恩,陈清秋只是淡淡的哼了一声:“陈某一个瞎子,如何下棋。”
“无妨。”殷老头颇为豪气:“老夫出了名的有君子之风,你说我替你落子。要知道老夫年轻时,曾和直接天下间最厉害的棋坛大家较量过,他们拿老夫毫无办法。”
陈清秋偏头朝向车窗,质疑道:“此话当真?”
“自然当真。”殷老头古怪的笑了笑,似乎回忆起了当年叱诧风云的岁月。
谁说和棋坛大家较量一定要在棋盘上定胜负,以短击长的事情,他殷渠从来不做。
与这里的其乐融融想必,空无一物的东华城,显得寂寥而萧索。
雨势逐渐变小,魁寿街上,身穿银甲的岳进余,一步步走向了平阳王府。
出来的时候,他本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有机会回到这里,没想到仅仅几个时辰,他就这样回来了。
整条街道,只有平阳王府的门口还亮灯笼。
身穿黑色劲装的老者,孤零零的站立在门口,已经等待了很久
岳进余牵着马,来到王府的大门外,恭恭敬敬的跪在了地面上,以头触底。
护国剑圣岳进余,长年古井无波的双眼混浊了许多,看起来老了几岁,只像个失望的父亲。
“你终究是怕了!”
淡淡的叹息,在父子二人之间响起。
岳进余紧紧咬着牙,深深的磕了三个头,颤声道:“孩儿知错。”
岳平阳摇了摇头:“你一直都知道,但从来没有迈过心中那道坎,反而找了诸多借口,连掩饰心中的懦弱。这每一个借口,都是一道栅栏,越来越厚,直到阻断你的武道,再也无法前进一步。”
岳进余没有回答,身体微微颤抖,眼中的悔恨尽显。
黑衣老人缓缓摇头,嘘嘘道:“是我的错,给你增加了太多不必要的条条框框,我是一座山。”
岳进余自幼便在这位护国剑圣的翅膀下长大,他很努力,也很有天资,甚至能与龙离公主比肩。
但无论他如何努力,他的父亲永远像是一座山,让他难以企及。
他时时刻刻注意着自己的言行举止,心胸、武道、待人接物、心中报复,都是以父亲为榜样,不敢走错一步,既怕丢了父亲的脸面,也怕自己永远无法比肩这座高山。
父亲让他死的时候,他会去死,但有能活的机会,他还是想活着。
不活着,如何成为父亲一样的人。
岳进余双眼满是泪水,哀声道:“孩儿只是想和父亲一样,我不怕死,只是怕死的不值得。”
岳平阳抬了抬手:“我的道,不是你的,你想坐在我的位置,要先找到自己的道。走吧,离开南屿洲,找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从头开始,等你真正明白何为道的那一天再回来,我,等着你!”
岳进余抬起头,满眼的不舍。
身穿黑衣的老者已经转过了声,跨入大门的时候,才轻声说了一句:“你是我的儿子,你很强,为父其实一直为你骄傲。不要再让我失望了。”
岳进余僵在了原地,镇镇的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。
这是他出生至今,岳平阳第一次以父亲的口吻对他说话。
岳进余抬手擦去了脸上的泪水,露出真正属于他的笑容。
重重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后,翻身上马,朝着东方疾驰而去。
响水河畔重兵驻扎的临时军营中,龙离公主坐在案首,一件件的安排完了接下来的事务,
群臣站在营帐内,谋划着接下来几年的规划。
绵阳响水河岸的大营里,除了驻扎的官兵还有郡中百姓,男女老少乡绅文人,围着火堆各自忙碌。
虽然远离他乡家没了,但国还在,人也在。
他们到现在依旧相信着朝廷,相信终有一天能夺回失地,这不过是去西边走个亲戚。
也是因此,平民的哀愁与落寞,远没有军人与朝臣那么多。男女老少围着篝火说笑,也有江湖艺人撑开了摊子表演。
到时有几个书生,别具一格的站在东水河作亡国诗,被朝中大儒教训一通后,又老老实实的回去继续风花雪月。
龙离公主安排完了事情,让人迁来了坐骑墨虎。
她已经褪去了宫装,一身红裙侧带着鬼头面甲。
长刀背在背上,刀柄上系了一根红绳。
眸中印出绵阳的天边的篝火,听着孩童间的嬉笑,她在记住这一切。
身后,满朝文武齐齐跪下,不言不语。
司礼监掌印太监薛九全,躬身一礼:“殿下,还请三思。”
龙离公主没有回头,只是轻声道:“我不会去送死,我要让这南屿州知道还有大玥这个地方,还有我胭脂虎和这把刀。”
名震天下,不是每个修士的追求,但大玥需要各方势力的重视,需要朋友。
没有名震天下的人,三宗五城十一楼永远不会正眼相待。
而要想在南屿州名震天下,很简单,分武震和文斗两种。
所谓文斗,是从最近的天梭城开始投帖挑战,一直到最东华的归雁楼,三宗五城十一楼共十九个仙家豪门,能胜过一半的势力,自会被人认可。
而武震更加简单,从天梭城直接杀过去,走过一半还没死的,现在都在十君子堂里供着。
若是文斗,各家宗门顾及脸面,只会派出同境弟子切磋不会下杀手,所以有水分。
而能武震南屿州的,都是货真价实的猛人,可以在南屿州占据一方开宗立派。
这个开宗立派,是位列三宗五城十一楼的那种。
龙离公主自然只能选择挨个宗门拜访投帖挑战,一来扬名天下,二来是结交这些仙家豪门。
以她的实力,这些仙家豪门虽然目高于顶,几分香火情还是会留的。
薛九全有些担心,躬身劝道:“殿下,不让老奴随行,众位大人也无法放心。”
一般来说,宗门贵子外出游历,至少会有一位高人或明或暗的护送。
只是大玥实在找不出能为龙离公主护道的人,唯一有资格的岳平阳要镇守天书峡,走不得。
龙离公主毫不在意,微笑道:“薛公跟着,我反而束手束脚,放心,我不会死在外面。”
薛九全没有否认,他跟着出去,只能是龙离公主护着他。
而此时凌守英也上前,捧着一道诏书,略显犹豫:“殿下,这道诏令太过仓促不合礼法,圣上也未应允,还望殿下回来后再决定是否昭告天下。”
龙离公主没有回头,坚定道:“我意已决不会再改,现在便去请示父皇。”
凌守英微微蹙眉:“虽然是殿下的私事,微臣还是要多言几句,一旦在宗人府记上,便容不得殿下后悔了。”
龙离公主沉默了稍许,嫣然一笑:“这是我欠他的。”
话落,她翻身上马。
众人不在挽留,齐声恭送这位大玥的长女。
营帐外,尉迟虎望着远去的声音,抱着胳膊满脸唏嘘。
几个下属觉得自家将军少有的多愁善感起来,好奇问道:“头儿,您某非舍不得殿下走?”
尉迟虎摇了摇大脑袋,感叹道:“大玥的年轻一半就这么走完了,没想到我尉迟虎也能混成大玥年轻一辈第一人,还真是有点寂寞。”
话虽有吹牛的意思,却难掩其中的落寞。
每一代都是这样,到来某个时候年轻一辈便会先后离开,其中大部分人都是绝别,从此天各一方再也没有相见的日子。
正在他多愁善感的时候,两辆迟来的马车驶入了大营。
为首的是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头子,持着一根烧火棍,站在马车上摆出飘飘欲仙的高人做派。
好歹当了几年黑羽卫,尉迟虎看见这种装模作样的就来气,上前呵斥道:
“老头子,站这么高不怕摔死?”
殷老头转头上下打量几眼,有些好笑的道:“呵,你这小娃娃胆挺肥。”
后方的陈靖柳连忙走上前,对着尉迟虎福了一礼,微笑道:“尉迟公子,殷老是朝廷在册的供奉,也是赵闲的忘年之交。”
殷老头听到忘年之交,脸上顿时不高兴:“老夫是那小子前辈,他师父的师父都得尊称老夫一声殷老,你莫要搞错辈分。”
尉迟虎呵呵一笑,抬手随意道:“没想到我尉迟虎也能遇到世外高人,久仰久仰!”
这恭维没有半点诚意,殷老头却颇为受用:“孺子可教。”
这一声‘孺子可教’差点让尉迟虎背过气去,好在陈靖柳忙的岔开了话题,才让局势没上升到动手的程度。
殷老头赶着小马车在军营里兜兜转转找个空地歇息。
脖子上的剑终于拿开,他心情颇为舒畅,望向周边的山河,喃喃道:
“憋了这么久,终于轮到老夫出手了。”
---------------------
第二卷:夜来雨完。敬请大家欣赏第三卷:逍遥游。
多谢几位大佬每天投票支持。
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www.adouyinxs.com 。请牢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