归雁楼十二尊主之一的许栾,抬手一袖子将眼前苍蝇煽开,不敢有丝毫迟疑,身形已经消失在了深山之中。
赵闲如同被钢鞭抡了一下,无忧符形同虚设,手中刀飞出去插在石崖上,身体在空中转了好几圈,撞碎了石崖上的石头,然后又滚到了地上。
浑身散架一般,他闷哼着压下翻腾了气血,在地上挣扎了半天也没爬起来,三魂七魄似乎都被直接扇了出去。
若不是底子打的牢靠,他已经支撑不住昏死过去。
荆雪愣愣的看着前方的缺口,和那缺口后方的明月,眸子是难以企及的绝望。
她悍不畏死、全力以赴,也没法拥有这样的杀力。
而这把剑的主人,仅仅是借用她体内为数不多的真气,便能用出这惊世骇俗的一剑。
若是遇上,她或许连反抗的机会都不会有,那怕是同境厮杀,
双方对剑道的理解天差地别。
经她之手使出这一剑后,荆雪只觉的此前对剑道的追求成了笑话,而这,这才是真正的剑道!
“咳咳..荆前辈,我都快死了,能不能待会在发呆。”
赵闲躺在地上,出气多进气少,异常难受。
悄悄饶后偷袭,悍然出手之下竟然被人一巴掌扇了个半死,这种心痛与耻辱比身上的疼痛还难受。
现在他颇为怀念起龙门渡的功法,若是有祖龙精血傍身,他何至于此。
荆雪回神,转头打量了几眼,轻声道:“死不了,你天生体魄强健,又有高人给你打好了底子,受点伤对你有好处。”
赵闲感觉浑身骨头都快断了,可不觉得有啥好处,挣扎了几番无过后,便躺在地上开始调理气血。
藏在石洞里面的小寒听到自家少爷的声音,忙急慌慌的冲了出来,跪在地上抓住赵闲的胳膊,委屈道:“少爷,你可算回来了,刚才那两个神仙好凶,吓死小寒了。”
小寒出来前,赵闲已经收起了难受的表情,躺在地上微笑道:“没事,少爷我一出手就把他们吓跑了,两个会飞的鸟人而已,有什么可怕的。”
看着小妮子安然无恙,赵闲转头望向荆雪:“谢了!”
归雁楼许栾和那个琵琶女出现,赵闲自然是以为为他这个擅闯禁地的人而来。
放才见到荆雪誓死不退守住洞口,这份恩情要记得。
荆雪看向手中长剑,认真的将逍遥游放回了剑鞘,然后才随意道:“是我牵连了你们,快走吧,归雁楼的人很快就会赶到这里。”
她右手虚抬,赵闲的身躯便悬浮而起,然后拉住小寒的手,飞身破空而去。
下方山岭飞速后退,赵闲感觉被一团棉花包裹,动弹不得但没有不适的感觉,对这位女子的修为更是佩服。
从刚才的对话,他也记起了女子的名字,有些仰慕的开口道:“你就是剑皇城六城主荆雪?杀了藏剑楼的人,还抢了藏剑楼的剑那个?”
素白衣裙的女子御剑凌空,轻轻点头,没有否认。
赵闲面露好奇,想了想开口道:“前辈是我见过的第二位仙子,果然如传闻中的哪般气质出尘不同凡响。”
仙子是对仙人境女修的尊称,赵闲以前只见过龙离公主,这是第二个。
荆雪皱了皱柳眉,似乎不喜欢这个称呼,开口道:“仙子之称是仙家宗门女子的专属,我是野修,当不起这个尊称。”
虽然说是尊称,她语气却透着几分不在意。
赵闲有些奇怪,问道:“你不是剑皇城的六城主吗?那可是位列五城之一的大宗门,怎么会当不起。”
小寒抱着荆雪的腰,也有些好奇的问道:“是啊,我觉得姐姐就很仙儿。”
荆雪摇了摇头:“城中的人全是野修,起初抱团取暖,后来信奉剑道高人辈出,才有了现在的剑皇城。”
赵闲恍然大悟,这些说法,以前在书生从未见过。不过想想也是,剑皇城有位南屿洲的天下第一,谁敢把他们当野修看。
元婴境的修士,百里不过转瞬。
在即将跨过蓑麻国边境时,下方山林忽然爆发出一道五彩斑斓的光芒。
逍遥游猛然出鞘,斩断了飞来的流光,荆雪刚才那一剑消耗太大,此时强行凝聚剑气挡在了下方。
流光飞散,在身后化为了满天烟尘。
一切不过转瞬,赵闲反应过来时,一阵娇笑声隔空传来:
“好俊的剑,莫不是傍上了你们的江剑仙,这次算老娘输了。不过我从不吃亏,小俊哥便宜你了。”
赵闲脸色微变,惊道:“这婆娘,还没死?”
上次在酒楼遇上,赵闲就知道这女人不简单,没想到这么厉害,挨了老琴师的一剑都没死。
荆雪蹙着眉头,轻声回应:“铁琵琶出了名的能打抗揍,我没受伤也很难杀她。”
赵闲点头,也觉得仙人境的神仙没那么容易死,青泉宗宗主在天时地利人他全占的情况下,也只是受了重伤,可见其体魄之强横。
见那个琵琶女子没有追杀过来,赵闲松了口气,有些好奇道:“前辈,你方才说牵连了我们,某非也与归雁楼有仇?”
他还在奇怪,追杀他这么个小修士,竟然出动两名仙人境的修士,归雁楼高人再多也不是这么用的。
现在想来,眼前这个女子估计也得罪了归雁楼。
荆雪淡淡回了一句:“你与归雁楼有仇?”
赵闲摇了摇头,轻笑道:“从他们的禁地闯了出来,然后被追杀,方才还宰了许栾的徒弟。”
荆雪哦了一声,解释道:“雁寒清杀了我师父,过来报仇没找到,被盯上了。”
赵闲闻言面露苦笑,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,这下可好,本以为找到个保镖,现在事情倒是越闹越大了。
在夜空中疾驰,赵闲本想打听些其他消息,忽然发现下方山岭移动的速度越来越慢。
他转头望去,发现荆雪面色赤红,双眼近乎狰狞,努力压抑着什么。
而她的胸口衣襟上多了层彩色的粉末,罡风吹拂下仍然不飞散,如同染在了衣裙上。
小寒也有些奇怪,弱弱呢喃了一声:“仙子姐姐,你好烫。”
赵闲脸色微变,开口问道:“前辈,你中毒了?”
荆雪没有说话,只是强行稳住心神,落入了山谷之间。
寂静山林中,她在山丘上用剑劈出了一个大洞,将主仆二人扔了进去,然后轰塌洞口,用剑气封锁了山洞周围。
赵闲受了外伤,又被这么摔一下有些晕头转向,靠着山洞边沿做起了,眼前一片漆黑啥都看不见。
小寒有些害怕,靠在自己少爷身上嘀咕道:“好黑!”
赵闲听见倒在地上的声音,还有急促的呼吸,开口道:“你怎么了?”
山洞中微光一闪而逝,小寒身体晃了两下,说了声‘好晕’然后就倒在了地上。
赵闲眉头微皱,觉得前方有东西爬了过来,呼吸声越来越近,带着一缕醉人的芳香。
赵闲不傻,当即反应过来这位大城主中了什么毒,他曾经也吃过这个亏。
“前辈,稳住心神,这种下三滥的东西,只要心智坚韧便能抗住。若是实在难熬,可以神识离体,很有用的。”
赵闲连忙开口,语气平和的指导。
山洞内寂静,只有微弱的呼吸声,衣裙在地上摩擦的声音停了下,继而又响了起来。
“你..不要动,这不是烈春散..是万花楼的蛊虫..”
赵闲皱了皱眉,虽然不明白蛊虫的意思,还是认真道:“我赵闲不会趁人之危,你放心便是。”
话落,赵闲很干脆的一掌拍在自己脑门,直接将直接震晕了过去。
洞**彻底寂静。
窸窸窣窣的身影响起,荆雪神识一片混沌,努力往前爬着。
直到手上触摸到男子的躯体,她浑身微颤,缩了回去,却又难以抑制的伸了出来。
赵闲昏迷不久,神识就被唤醒过来。
怀中爬了一个人,如兰芳香扑鼻而来。
知道大事不妙,他凭感觉抓住了女子滚烫的手腕,将体内真气注入其中。
如溪水汇入炽热汪洋,赵闲浑身猛震,热浪自经脉气血逆流而来。
他强行稳住神识,控制一缕真气在她体内游走,直到在胸口处发现了一道不一样的气息。
或许是受到吸引,这股气息顺着脉络游移,自手腕处慢慢进入赵闲的体内。
心底深处的燥热与癫狂,让赵闲几乎乱了心智。
他将已经昏迷的荆雪推开,然后爬起来冲到山洞口,一拳直接打碎了阻挡的土堆。
在黑夜中狂奔了一阵,万蚁噬心般的疼痛逐渐袭来。
赵闲感觉进入体内的那道气息,在啃噬自身的四肢百骸,一股难以抵御的欲念,在左右着神识。
数次停步想要回头,他又强忍住继续往前行走。
不要去想,只需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!
将自己变成一块石头,无情无欲,只会往前行走的石头。
山林间,青年的步伐蹒跚,神识浑浑噩噩,却没有片刻停下脚步。
一条河流在山涧中流淌,水潭上结了薄冰。
赵闲面色赤红,额头青筋暴起,双眼却依旧清澈如镜。
他跃入水潭中,将直接深埋如水底。
冰冷的水潭,不过片刻时间已经冒气热气,消散在寒风中。
面蒙薄纱,身段妖娆的女子,怀抱铁琵琶坐在了水潭边。
她好奇的望向水底的青年,娇声道:“公子,在这样熬下去,你会死的。”
水潭除了热气漂浮,没有半点回应。
铁琵琶王碧如似是不相信,趴在水潭边轻声道:“妾身可以帮你,但你必须随我会万华林。”
“滚!”
水波震荡,掀起震震涟漪。
铁琵琶王碧如收起脸色的笑意,好奇的打量着水面。
万花楼情蛊,中者会受万蚁噬心如坠修罗炼狱的痛苦,还有那来自神魂深处的欲念挑拨。
七情六欲乃人之本性,斩不断,所以抗不住。
万花楼有史以来,只有一个和尚撑了过去,在万花楼中孤坐三天,不动若山。
那个和尚,最后远渡西方婆娑岛,成了净禅寺的主持,也是天下佛门的圣僧。
她不明白,眼前这个小子六根未断、七情未绝,为何能抗这么久。
要知道,那个如今被成为剑道魁首的男人,也曾中了她的蛊毒。
而那个男人,只抗了一天,最后,弃她而去。
从那以后,铁琵琶王碧如不在相信时间有君子,哪怕他是天仙、是圣人。
她只喜欢和尚。
圆月自天边落下,东方的天空露出淡淡的晨曦。
王碧如怀抱琵琶,抬手罩住了这个水潭。
水潭中依旧寂静无声。
终于,在跨过她心中那个时间点的时候,铁琵琶王碧如再次开口:“你走的是无情道?”
水中没有回应,较之最初反而更加平静。
疼痛和折磨受的久了会麻木,但心中欲念不会,只要心中有一丝波澜,便会无时无刻的袭扰着心神。
“双生子,陆剑尘的绝学,你师父是陆剑尘。”
王碧如手指轻抚琵琶,《逍遥游》的曲调扩散开来。
“可是陆剑尘当年,也只撑了两天,最后祸害了一个凡间女子,所谓无情道,也不过如此。”
水面泛起涟漪,淡淡话语传入她的神识:
“陆剑尘与那女子白头偕老,负了长生大道,也没有负她一人。”
琵琶声停住,王碧如诧异的转过头:“白头偕老?”
再无回应,那个青年的双眼始终睁开望向天空,如同一块有神志的石头,心中藏着万种情丝,却动不了,不能动。
从旭日当空,到月上枝头。
有女子从上空飞过寻找,也有女孩大声的哭喊。
这个隐匿的水潭没有被发现,但人与物都看的清清楚楚。
“什么是仙?”王碧如坐在水潭边,无趣的抚弄着琵琶:“没了人的七情六欲便是仙。可没了七情六欲连人都不算,成了仙有何意义?”
她望向水中人,轻笑道:“站在九天之上,为苍生行云布雨罗列星辰,他们便是仙。仙凡有别,走到那一步,便没法回头。”
“不能做的事情便不做,这是我的规矩,与仙凡无关。”
日月无声流转,琵琶曲音逐渐消失,直至停下。
铁琵琶王碧如摘下了面纱,露出一道伤痕,用发簪划出的伤痕。
她站起身来,看向水潭中的青年:“我有些后悔了。”
说完这句话,她扛着铁琵琶,离开了水潭。
背影有些萧索,又带着释然,闲庭信步走在山林间。
或许是觉得自己,明白的太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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