雾气中,直觉走了好几里路却似原地踏步,耐心正要殆尽时,一道比雾气略沉的颜色在前方漂浮。几乎是不约而同,他们把腿就狂奔,脚下平地渐渐凹凸不平,甚至有砂砾磨脚底的声响飘上来。
“什么地方?”他仰头问。
“管他,至少有东西。”田老头回答,并坦白之前的感受,“老子受够了雾阵,何止煎熬,根本就是极刑。你若是胆小,你自己回头,老子再不受那份罪。在那多呆一刻,老子铁定发疯。还不如在长屏里和竹鬼们躲猫猫,起码还能耍一耍。”
他狐疑地看了田老头一眼,无可奈何地翻起白眼,“你才是个老鬼。”
“都到这里了,谁不是鬼?”田老头冷笑一声,随即暴躁起来,“就算老子是个鬼,也得把这地摸了不可。闯都闯了,谅谁是主子,也奈何不得老子,自己门关得不严谨,还能怪风没规矩?”
“到时候,你可别掉脖子又折了腰。”他想起了老头初见牛扒皮时的模样,忽然感觉到时间如流水的真谛。
“臭小子,老子是你爹,刮破老子的脸,丢得可是你的面。”
“这么丑的脸,留着也遭人厌。”
“胡说八道,你不欣赏,不代表别人没品位,老子的绣娘仙女”
不等老头说完,他抢道:“她年纪小不懂事,眼睛还不好。”
“臭小子,那叫善良。”
“反正你没有,你要是有,就不会任由队长一意孤行,最后葬身在竹海中。”不知为何,他总是觉得经验老者没有尽全力劝阻。有时,也会为这一个莫名其妙且固执不去的念头而愧疚。
“那贵族子弟到底给了臭小子你什么好处?你怎么到了今日,你还把屎盆子楞往老子头上扣呢?老子就差没有把他捆在马背上了,还能怎么着?老子是经验老者,不是他吕家请来的奶妈子。老子自己也在竹海里死了一回,你小子冤枉老子,小心天打雷劈。难怪人族拼命都得生儿子,别人的儿子养不熟。”
的确,那天要不是他把老头从竹海里拖出来,早已化成烂泥做了土。刚张口想说点什么,可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?或许是他对经验老者期待太高了,竟不知从何时起,对老头有一丝猜忌,但这不影响他对老头的绝对信任。本想告诉老头这个事实,却始终没有说出口。这样的话,男人和男人说,总显得别扭矫情。
雾气转淡,开始见白黑,慢慢浮现景象,满目疮痍,一片破败,完全是被希望放弃的地带。他们被迫摒息而望,就像到某个神圣之地般虔诚。那种一无所有,双目空洞的逼仄绝不亚于极其狭隘空间造成的痛苦,全然没有一丝的实在感。每一个念头后面都拖拽着对自己的怀疑,根本无法判断自己是不是还是人,是否还活着?
所思所想所感有可能都是虚假,就连这幻觉都可能是假象。
继续笔直往前走,隐隐约约可见一隘口,尽头黑烟滚滚,势要吞噬一切活物。这一幕令老头蹦蹦跳跳跑起来,若获至宝般喜出望外。
“臭小子,傻愣着做什么。”田老头大声喊他并挥动手臂。“这才是真正的像样的鬼门关,快瞧瞧!”
伫立眺望,前方高涯峡谷,形势险要,有双峰对峙,状如关门,其中宽不过十来步。悠长蜿蜒延伸向前如细蛇爬行。
须臾,“你要欣赏风景,老子可要走了。”田老头在前方发出最后的耐心。
前方是何目的地,根本一无所知。此时,老头简直就是从一只死鱼化身兔子般活泼,一如既往,天塌了当被子盖。暗夜钢军的气息,早随着皮革店的河水流走,他也不能指望经验老者腹内还有备用计划,毕竟这里也不是巡逻长道。不由自主地,他又想起了马背上的那个男人如鹰俯视高草丛。若是有两个长相一般丑的老头,他会选择哪一个,是经验老者还是眼前这个糟老头?
他看看老头又看看越发显现的隘口,倏然对希望这样东西,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敬意。从前,他只相信从骨头里迸发而出的力量,实实在在,如血液在身子里沸腾。冲动是血液沸腾的样子,曾以为是勇者,尔后才后知后觉,那不过是莽夫。
如今,他不得不接纳除此之外,还有其他力量存在的可能,且这些力量,很可能在他所知范围之外。野人王啊,你就是只井底之蛙,先前他人的这种评价或多或少充满轻视,却是事实。人族,会不会也和他一样,不过井底之蛙呢?老头曾不止一次严明,任何活物都有其长短,唯有打破自身局限者,才能屹立在不同位置高瞻远瞩,若是固执己见,就是一只好青蛙,永远生活在井底仰望天空。
老头正经的时候,说过一段话,那时他听得心烦气躁,却逃不了。“臭小子,别老看天。天穹和大地是什么都不会管的。这俩家伙一上一下存在,中间空出的缝隙,就是俩吝啬鬼的嫌弃,他们唯一愿意给的,便只是允许所有的一起活物存在其间,各自折腾。”
听来,就像是一个大笼子。他自然是无法接受这番胡说八道,毕竟野人也有自己的传说。不为何,随着年龄越长越多,他竟然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起老头的这番鬼话。或许,真如老头所言那般:“天地小得很,只是人族以为很大。”
如果天地真小,那么看见这一幕的又是谁,站在哪个位置?可惜,他无法超越眼睛的视力范围。说来也奇怪,小时候倒是常常不经意掉入小东西们的眼睛里,长大了,这种意外就像是在刻意躲避他。
注意力被拽了回来,老头抓着他的肘关节,屏住了呼吸。
即见原始森林莽莽,一片墨色山脉裂开一条羊肠小道穿过隘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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