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花叶生生两不见,相念相惜永相失”关于这些小调子,田老头张嘴就来。
路去林来,仰望其上,但见无边天穹深邃骇人,不知黑暗里何处是个头。比起野林,此时头上毫无安全感,宛若不见底的深渊倒长在上,人如蚂蚁卑微渺小,胸膛空荡荡如也。
放眼极目竟是一片绝望之境:荒草萋萋暗如灰烬,乱石尖尖砌似小山,树木光秃自耸立,独不见任何飞禽走兽。
四处张望一番,他回神才觉右脚越发吃力,左脚甚至难以拔起。低头一望,不知何时双脚已穿上了一双草鞋,丝丝缠绕,一层层附在脚上形似茧子。弯腰一把扯掉脚踝处的细草,就在他正讶异细草的韧性时听见老头唉叫,近乎扑地。
霎那,还来不及嘲笑,他便伸出援手,顺带将田老头右脚上的细草丝也一并拽下。老头向后挺,才勉为其难稳住身子,不至于摔个狗吃屎。
揉捻手中细草,他不由困惑。此草不像是平时所见,身子虽纤细如发却韧性十足,像极了藤蔓,而非野草。
视线延伸,一条河赫然在目,宛若等待许久。气势犹不及皮革店前那河的半点凶狠,只静谧仰卧在脚前,蜿蜒穿林而过。丛丛绿光氤氲在血黄色河面上,分不清从何而来,又将去往何处。近旁,一座老旧石拱桥横于河面,饱经风霜之相,看起来有些力不从心,就不知是否还能经得住他们的一番折腾?
“老子瞧着,此河定是传说中的忘川河无疑。”田老头在止步,指着横卧于河面上的一座桥,扭转老腰左右察看片刻,宛如手中握有参照图似的。
他对此一无所知。人族的传说多如牛毛,随便拔几根,都可以说上三天三夜。先前的好奇,与日渐熄,倘若老头说起什么,他听着便是。否则未听完所有传说,他已就地化作一副骸骨,什么事都来不及做,更别说走出古林。
旋即,他们抬脚踏上石桥,脚下颤抖发出一阵响声,入耳来却似破坏腐烂的木头发出。他大吃一惊,开始提防脚下,却想起山上石头任凭风吹雨打,也不见破烂成烟灰模样。思及于此,甩开手臂,大步阔前,紧挨着老头并肩而行。
“那这必然是奈何桥,错不了,绝对错不了。只是这桥也忒平凡了点,全然毫无地府气势,和人间传说有着天壤之别。诶,老子左瞧瞧右瞧瞧,怎么都是凄凉,不就是寻常一处郊外,实难有奇特之处。这传说比老子还不靠谱。”
“你是个肉眼凡胎。”他学着老头的语气回击,没好气道。“再说,你是老头又不是死老头,能看出奇特之处,那才是有鬼作祟。”
“臭小子,小心脚下。听说望川河里都是投不得胎的孤魂野鬼,还有虫蛇满布,怎么到哪都有这玩意儿?”田老头的表情看起来煞有介事。“尽说腥风扑面,可这偌大地方纹丝不动。书里的玩意真心信不得,还不如老子的嘴牢靠。”
“腥风?臭汗味扑鼻倒是真的。”他嫌弃地别过头。
闻言不怒,“野人王是个香包。”田老头竟笑了起来,“你说,要是有个香包掉进去,那些孤魂野鬼会不会饥不择食。”说罢,便抬起右臂,按在他的肩膀上。
“也许都是女鬼。”他一个反手侧身,后退将老头推前,按在桥沿上,将老头上半身往河水倒。
“臭小子!”田老头惊呼,双脚尖死死地扣住桥面上方的石条,哀嚎起来。“老子要是掉下去,你连个假爹都没有,那时你真真是孤家寡人一个。你最好祈祷是女人不是女鬼。”
“女鬼和女人,只差一个字,没有区别。”他的手加重了力道,将老腰上的裤腰带提了起来,就像小时候不练字时被打屁股的遭遇。“老头,我在孝顺你。”
“臭小子,你这样孝顺老子,小心天打雷劈。”老头横甩一腿子,恰好束住他的腰。
“假的。”他竟听到老头的呼吸里有恐惧,立即妥协道,“你先松脚。”
“休想。”田老头的腿缠得更凶狠。“要死一起死。”
“我长生不老,谁要和你一起死,要死你自己死。”说罢,他曲膝往桥沿上一蹬脚,身子猛然后倒,两人叠加摔在石桥上,幸好桥面还算平整。
又是一阵哀嚎,老头坐在地板上演了起来。“你这个不孝子,竟为图谋家产,处心积虑谋害老子”
等待片刻之后,野人王用小拇指的指甲慢悠悠地掏着耳朵。“够了吗?”他问。“你只有一身臭味,哪来的什么家产?”
“生活就是这样啊,你就不能让老子过过瘾。”田老头从地上爬了起来,伸手勾住他的脖子。“奈何桥上叹奈何啊。”
“暗夜钢军的经验老者是掉进茅坑里,再也不回来了。”
“老子是为了让你真实感受一下什么是父子情。”
“你还是省点力气,留着用在女人身上吧。”
“野人王真是毫无情趣,更不知情为何物。”紧接着,田老头原地跳了几下,摇头道,“说这桥窄小不宽是实话,好在不滑腻。走咯,你当心脚下踩空。唉,难怪老子嗅着自己,老觉得一股子奶味。”
恍惚中又回到了刚进皮革店那会儿,他也亦步亦趋跟在田老头身侧,抬步上了奈何桥中心,小心翼翼地走上几步试试,他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,反觉得步履稳健,情绪顿时安定。
须臾之后,“这处就是望乡台。”田老头告诉他。“故事和现实总是隔着一条差距的大河。”
目光锁住丑脸。“你来过?”他问。
“你少诅咒老子,老子的身子骨硬如钢铁。”
“经验老者,只走过长屏,到哪里都有认识的路。”
“老子慧根不浅,臭小子别羡慕啊。”
“不稀罕。”尽管嘴上倔强,但他心中还是有疑,抓住老头追问,“老头,你不会死过,自己都不记得的了吧?”
“要不你试试,你看记得不记得。”田老头推开他径直往前。
留下他伫立挠着发痒的头皮,望着后背百思不得其解。“我不信。”心中的怀疑越发如锥子尖锐。
“老子没跪在你面前苦苦乞求。”丢下他,田老头飞快朝前。
倏然,前方传来一声惊呼,他小跑追至。
“嘿,想不到真有个女人守在这里。”田老头边走边介绍,就像领路使者一样尽责。“传说有个叫孟婆的女人守候在那里,给每个经过的路人递上一碗孟婆汤。喝下孟婆汤能让人忘了一切。桥边有块青石叫三生石头。此石记载着前世今生来世。走过奈何桥,在望乡台上在看最后一眼人间,喝杯忘川水煮今生,人生各种滋味近在其中哪。”
前方一处晃着暖光,一眼便人心踏实。他眺望前方,又被老头言中。隐隐约约中,竟真有一个女人模样的“孟婆”站在一石台边上。那石台就生在石拱桥的边上不远处,有几层大小不一的石块叠垒成台,简陋不堪。
“不就是个决斗台。”他楞是看不出稀奇。“比起伶俜山的还寒碜几分。”
“望乡台上鬼仓皇,望眼睁睁泪两行。妻儿老小依柩侧,亲朋济济聚灵堂。”田老头又背着唱出人族传说。“故人见面都是非,前生再想皆唏嘘。天长地远一白昼,海角天涯只眨眼,好个人生不回头啊。”
忍耐!闭眼咬牙,他呼出一口气,打断道:“你没有妻儿老小,也没有死,别唱了,烦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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