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臭小子，你泡水里一千年是试试？”田老头用下巴反驳他，两只眼珠子更是锋利对着，警告他不要乱说话。
“我又不等人。”他说。“一千年早腐烂了，何况泡在水底。”这个女人说话比田老头还不靠谱。
“就你这样不识情趣，若是哪个姑娘让你瞧上，真是倒大霉了。她要是从奈何桥上走过，断然不肯让你多看一眼，说不定一阵风似地冲了过去，生怕被你瞧见，自此纠缠个不清。”
“不稀罕。”他干脆极了，一个人才逍遥快活。“一千年够活好几个野人，做鬼也不见得比人聪明多少，何况鬼还吃人。”野人虽然嗜肉，然而，人族好歹也是同类。一想到这儿，胃液立即翻滚。他只好转移注意力，盯着孟婆的脸，还有几分赏心悦目。
收到注视，她倒是淡定，似乎早已习以为常。“鬼本身只是一种生命形式，与人并无二致，只是人族以为自己便是混沌中唯一的形式。神、仙、魔、妖、灵、人、鬼、兽皆是生命的不同形式，亦都有各自生命秩序里的必经阶段，并非都赖食人而生。”
这个女人不仅长好看，说起话来，更悦耳动听。声音不高不低，不尖不钝，不幼不老，仿佛就是为了刚刚好被听得舒服而存在，敏感的字眼立即射进耳朵里。
“神？”他既兴奋又失望，“真有神？”努力扑捉她脸上的微小变化，企图找出谎言的蛛丝马迹。毕竟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。
“为何没有？”孟婆不解。
“野林为何没有太阳？”他有些激动。“野林无神？还是野林诸神歹毒？”
“臭小子，你噼里啪啦一阵问，教孟婆美女问答你哪个才好？”田老头一巴掌盖在他肩膀上。
孟婆笑了起来，摇头道，“无妨。野林为何没有太阳那得问太阳。我长居鬼国，对外面的世界早已不甚了解。混沌生息，飘散自去，息化万物，结有诸界。不知，你们来自何界呢？”她上前一凑一嗅，继续道。“荒极之界，初元开世，历经古元，现下纪元。息是生命的初始，生命是息的形式，有生命存在，自然有神一族。”
又是息！这番说辞倒是和先前所听大致相同。“你真卖孟婆汤？”目光越过，他在孟婆身侧的石桌上翻寻。
“此汤不卖。”孟婆告诉他，“凡是移入贵国的子民，必饮此汤。我只是煮汤接引，并不对外售卖。”
“正好，来两碗解解渴。”他说，喉咙干涸极了，像刷了好几层沥青。
“臭小子，此汤不解渴。”田老头拉着他，眉头结成一团。“一点点小渴，男子汉大丈夫，忍一忍就过去了。”
老头有些反常，他自然不敢再坚持。这些事情，还是交给经验老者做主比较妥当。
“两位并非鬼国的子民，皮囊且完好，为人历程尚未结束，无需饮用此汤，也断然不可饮用，恐乱了秩序，无辜添劫。”孟婆的笑容越发煦暖，一一耐心告知。“我这儿确有一汤，忘川水煮成。因我来自人族，早先也历经神族，故晓得人族取名孟婆汤，有情人称为忘情水，苦怨人称为解苦酒，仇恨者称为泯然水诸多名字，因愿而取。喝下孟婆汤者，前尘往事，于黯然回眸间，如飘渺烟云，尽淡然散去，往日皆了了。若你们有兴趣，大可移步至河畔三生石前瞧瞧前世、今世，来世等三个历程。”
“一块石头，有这么厉害？”他不禁暗忖孟婆吹牛的本事不逊于经验老者。
“可是传说中母神置放在河边的姻缘石？”田老头顿时精神抖擞，伸脖寻觅。
“又是女人。”他抱怨道，随即耸肩瘪嘴。
“正是。”孟婆作答，敛笑显惊讶，转瞬之间脸盘上又映笑。“看来我真是太久不闻新鲜事，原以为各界人间传说皆会称之为女娲娘娘呢？竟不知何时已更改了。”
“孟婆是否记错了，荒极一向称为母神。”田老头竟也和美女较起真来，倒教他颇为意外。
见两人表情严肃，“不就一个叫法，有什么所谓。”他及时出言打断，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纠缠。
“你看老子这记性，都离开老家几十年，记忆已淡漠，许多传说自是早已忘得差不多了。”田老头拍着后脑勺，咧嘴大笑。“不认老都不行咯。”
“或许是我孤陋寡闻，有了新世界，却毫不知情。”孟婆立即圆场。
“老了容易固执己见，休要见怪。”田老头收起了色心，倒真是家教甚好。“可否说说那三生石，也见见姻缘如何？”
真是不禁夸，刚暗下夸了一句，这老头立即色心大起。他摇头，一声长叹。
“大部分人会伫立在三生石前阅尽三生来去，久久才肯回头喝下这碗汤水。实际上，此举徒劳无益，凡是饮下此汤者，毫无记忆。待鬼国历程结束，一切重来，无论命运如何，万般都由己，皆是修得。”孟婆伸手指向不远处的三生石，“两位既然误入鬼国，无妨去看看，也不枉到此一游。”
“真能看出三世？”他不信。“那定能看出明日我俩如何？”
“三生石乃三世姻缘石，怎能具体到人间一日呢？何况人间一日，不过时间河流里的一粒细沙，太过于渺小琐碎。”孟婆再痴痴一笑。“难得见人间有怪人，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。两位看过三生石，不必再来寻我，已有其他子民正欲进入鬼国，恐怕我已无暇招呼两位。往前而去，越过郊外酒肆，便是鬼国城门。那酒肆吵杂，两位须要提防才好，好酒莫要贪杯，留有清醒好游历，才不浪费这遭奇遇。”
“我俩人生地不熟，孟婆可否引个路？贵国地界，怕是一当心就乱闯，唯恐闹出笑话。”田老头邀请孟婆同行导向。
“前方鬼国，只此一路，别无岔径，自然无需接引。唯有一酒肆，骨族唤鬼市，酒香常留人，二位莫要赊酒钱才好。不应住色生心，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，应生无所住心。你们径直而去，心无旁骛，自然也不会被欲所累。”
“不知孟婆家居鬼国何处，他日好上门拜访。”田老头色心不改。
“今生无缘，有缘已奇，若是有缘，便是来生。”孟婆嫣然一笑，如花摇曳。
听得发傻，他一脸懵懂，经验老者一愣，她却挂着那副像画一样的笑容。
田老头旋即催促：“臭小子，赶紧去看看你未来的婆娘高矮胖瘦如何，是美是丑？”说罢摩拳擦掌，迫不及待拽着他朝着河畔走去，一边猛拽一边说。“快点，臭小子，老子要瞧瞧，兴许孟婆与老子缘分非浅呢。”
“小心，牡丹花下死，做鬼也风流。”他翻起白眼。
“老子求之不得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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